萍兒擺擺手:“該我請你才對,你是來做正事的。前麵巷子裡有家老友粉,味道正宗,我請你。”
第二章老友粉裡的黑土地故事
從“谘詢中心”出來,拐進另一條更窄的巷子,就是萍兒說的老友粉店。店麵隻有幾平米,門口支著口黑黢黢的大鐵鍋,老板是個胖阿姨,係著油亮的圍裙,見了萍兒就喊:“小王老師,今天還加辣?”
“嗯,多加兩勺酸筍。”萍兒熟門熟路地找了張靠牆的小桌,“阿姨,再來個煎蛋,要流心的。”
我坐下時,發現桌角的牆麵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字:“2008.10.3到此一遊”,下麵還畫了個簡筆畫的笑臉。萍兒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笑著說:“這店開了十幾年了,來吃粉的大多是附近的打工仔,沒錢,卻愛在這裡留記號,好像這樣就不算白來南寧一趟。”
胖阿姨端來兩碗粉,碗大得像小臉盆,湯麵上浮著紅油、酸筍和紫蘇葉,熱氣騰騰的,帶著股酸辣鮮香。萍兒把其中一碗推給我,又從包裡掏出個小塑料袋,裡麵裝著些曬乾的辣椒:“這是我從老家帶來的,黑土地上曬的,比這邊的辣得實在,你嘗嘗?”
我加了一勺辣椒,拌勻了嘗了口,酸辣味瞬間在舌尖炸開,嗆得我直咳嗽。萍兒遞過她的保溫杯:“慢點吃,喝口熱水。南寧人愛吃酸筍,說‘老友粉的靈魂在酸筍’,就像我們東北人說‘酸菜的靈魂在老壇’,都是日子熬出來的味道。”
“你在南寧待多久了?”我問。
“快一個月了。”萍兒吸溜著粉,額頭上滲出細汗,“剛來的時候天天想家,想孩子們,想我媽做的豬肉燉粉條。這邊的菜太淡,總覺得沒滋味,後來發現加兩勺老家的辣椒,啥都能吃下去了。”她指了指塑料袋裡的辣椒,“這是我媽給我裝的,說‘出門在外,帶上點家鄉的味道,就不算遠’。”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行李箱裡,也有母親塞的一包花椒,說是“北方人吃南方菜,得靠這個提味”。原來無論走多遠,人總要用家鄉的味道給自己留個念想,像風箏的線,一頭在手裡,一頭在千裡之外的故土。
“你表哥……還沒被說動?”
萍兒的筷子頓了頓,眼裡的光暗了些:“他陷得太深了。剛來的時候,他拉著我去聽‘課’,說這是‘國家給老百姓的機遇’,交3800塊就能‘入股’,發展三個下線就能回本,兩年能賺幾百萬。我一聽就覺得不對勁,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她放下筷子,從羽絨服口袋裡掏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上麵用圓珠筆寫著密密麻麻的字:“入門費3800元,升級需交元,宣稱‘出局製’,實則靠拉人頭盈利……”字跡娟秀,卻透著股較真的勁。
“我偷偷記的。”萍兒把筆記本合上,“他們說這是‘連鎖銷售’,是‘合法的虛擬經濟’,可我查了字典,‘虛擬’是‘假設的、非真實的’,經濟要是非真實的,那跟空中樓閣有啥區彆?”
鄰桌的兩個年輕人聽到我們的對話,其中一個轉過頭,操著湖南口音說:“妹子你太死腦筋了!這叫‘資本運作’,是新事物,懂不懂?我叔在這乾了半年,都快回本了!”
“回本的錢是從哪來的?”萍兒反問,“是他自己創造的價值,還是彆人交的入門費?”
年輕人被問住了,臉漲得通紅:“反正能賺錢就行,管那麼多乾啥!”
“錢得來得乾淨,花著才踏實。”萍兒的聲音不高,卻很堅定,“我爸是木匠,他打了一輩子家具,每顆釘子都敲得穩穩的,他說‘賺黑心錢,夜裡睡不安穩’。”
年輕人哼了一聲,轉過頭不再說話。胖阿姨端來煎蛋,聽見我們的話,歎了口氣:“小王老師是實在人。這巷子裡啊,像你表哥這樣的人不少,都是聽著‘發財夢’來的,有的賣房賣地,有的騙親戚朋友,最後大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阿姨也知道這是騙局?”我問。
“看了太多了。”胖阿姨用圍裙擦著手,“前兩年有對小夫妻,從四川來的,把剛滿月的孩子放老家,在這乾了一年,錢沒賺到,還欠了一屁股債。最後走的時候,在我這吃了碗粉,男的哭著說‘對不起娃’。”她指了指牆上的簡筆畫,“那笑臉就是他們畫的,說‘等賺了錢回來補個真的’,可再也沒見過。”
萍兒的眼圈紅了,她低下頭,用筷子戳著碗裡的煎蛋,蛋黃流出來,混著紅油,像一滴沒忍住的眼淚。“我表哥也有個三歲的娃,”她小聲說,“我嫂子昨天打電話來,說娃發燒了,表哥卻不讓她寄錢,說‘馬上就能賺大錢,不差這點’。”
吃完粉,萍兒要付錢,我搶著結了賬。走出粉店時,巷子裡的陽光正好,有個穿校服的小姑娘背著書包跑過,書包上的卡通貼紙被風吹得晃。萍兒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說:“我們班的丫蛋也這麼大,紮著兩個小辮子,跑起來像隻小企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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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蛋?”
“嗯,她爸媽在外地打工,跟著奶奶過。”萍兒笑了笑,“冬天穿的棉鞋總是漏風,我給她縫了好幾次,她總說‘萍兒老師的針腳像小太陽’。每次聽到這話,我心裡就暖乎乎的,覺得當老師再辛苦都值了。可現在,我卻被困在這,幫不了孩子們,也勸不了表哥。”
她的聲音裡透著無奈與焦慮,像被烏雲遮住的月亮,沒了光亮。我安慰她:“彆著急,總會有辦法的。你表哥一時被迷惑,等他冷靜下來,也許能聽進你的話。”
“但願吧。”萍兒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心裡的陰霾都吐出去,“對了,草記者,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還繼續采訪這些人嗎?”
“嗯,我想多了解些情況,把真相寫出來。”我說,“這種打著‘虛擬經濟’旗號的騙局,不能再讓它坑更多人。”
“那我能幫上忙嗎?”萍兒眼睛一亮,“我在這待了一個月,認識不少人,也知道他們的套路,說不定能給你提供些線索。”
我有些意外,沒想到萍兒會主動提出幫忙。但她的眼神裡滿是真誠,像一汪清澈的湖水,讓人沒法拒絕。“那就太感謝了。”我說,“不過這可能會有麻煩,他們要是知道你幫我,會不會對你不利?”
“我不怕。”萍兒挺了挺肩膀,語氣堅定,“比起被他們針對,我更怕他們繼續騙人。而且,有你這個記者在,我心裡踏實。”
就這樣,萍兒成了我的“線人”。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穿梭在南寧的大街小巷,拜訪那些深陷“虛擬經濟”泥潭的人。有從山東來的下崗工人,把半輩子積蓄投進去,就盼著能“翻身”;有本地的小商販,關了店鋪全職做“項目”,結果客源沒了,錢也打了水漂;還有幾個大學生,被“輕鬆賺大錢”的承諾吸引,差點連學費都搭進去。
每一次采訪,萍兒都陪在我身邊。她總能用親切的語氣打開對方的話匣子,讓他們傾訴自己的遭遇。看著那些人悔恨、迷茫的眼神,我越發覺得肩上的責任沉重。
一周後,我收集到了足夠的素材,準備回北京寫報道。臨走前,我和萍兒在南湖公園碰麵。湖水在夕陽下閃著金紅色的光,岸邊的垂柳隨風搖曳,像一幅寧靜的水彩畫。
“報道寫出來後,我會第一時間發給你。”我對萍兒說,“希望能幫到你表哥,也幫到更多人。”
“謝謝你,草記者。”萍兒的眼睛有些紅,“你讓我看到,這世上還有人願意為真相奔波。等你報道發出來,我就拿著它去找表哥,我不信他還能執迷不悟。”
分彆時,萍兒從包裡掏出一小袋曬乾的辣椒遞給我:“這是我最後一點家鄉味了,你帶上。以後要是想家,就吃點,能解解饞。”
我接過辣椒,心裡湧起一股暖流。這袋辣椒,不僅是家鄉的味道,更是萍兒的心意,像一顆溫暖的火種,在這個異鄉的冬日給我力量。
回到北京後,我把自己關在屋裡,日夜趕稿。老周看了初稿,拍著我的肩膀說:“寫得好,這篇報道發出去,肯定能掀起波瀾。”
報道刊發的那天,編輯部的電話被打爆了。讀者們紛紛打來電話,表達對“虛擬經濟”騙局的憤怒,也對我們的報道表示感謝。而萍兒也給我發來了消息,說她表哥看了報道後,終於醒悟過來,決定和她一起回黑龍江,重新開始。
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消息,我望向窗外,陽光灑在街道上,像給城市鍍上了一層金。我知道,這場關於“虛擬經濟”的調查,隻是新聞工作的一個縮影,但它讓我堅信,隻要有人追尋真相,就能讓更多人在黑暗中找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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