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儘時,冰陽已站在嘉興南湖的碼頭上。湖麵泛著細碎的金光,遠處的煙雨樓像浸在水墨裡的剪影,而那艘靜靜泊在湖心島旁的紅船,正隨著水波輕輕搖晃,仿佛在細數百年光陰裡的每一道褶皺。
“你看船尾那道不起眼的裂縫,”同行的老黨員周伯指著紅船的木質船身,聲音裡帶著歲月沉澱的厚重,“當年就是在這裡,十三位平均年齡不到二十八歲的年輕人,用煤油燈的微光驅散了籠罩在華夏大地上的陰霾。他們中有人穿著長衫,有人留著短發,有人揣著剛寫完的宣言草稿,卻都揣著同一個滾燙的信念——要讓四萬萬同胞真正站著活。”
冰陽俯身望向湖水,透過清澈的漣漪,仿佛看見1921年那個悶熱的夏日。船艙裡的人壓低了聲音討論,窗外是巡捕的汽笛聲,桌上的茶盞裡飄著熱氣,卻蓋不住字裡行間的驚雷。當最後一個標點落在宣言的末尾,有人悄悄把會議記錄縫進了長衫的夾層,有人望著湖麵說“將來的中國,定會有千萬艘這樣的船”。此刻湖風拂過,帶著荷葉的清香,冰陽忽然明白,所謂初心,就是在最黑暗的夜裡,依然敢相信黎明。
離開南湖時,岸邊的小學生正在係紅領巾。孩子們仰著曬得通紅的臉蛋,把“紅船精神”四個字念得清脆響亮,像一粒粒飽滿的種子,落進新時代的土壤裡。
紹興的雨總帶著點詩意。冰陽撐著傘走在魯迅故裡的青石板路上,雨滴敲打著烏篷船的篷布,發出“嗒嗒”的聲響,恍惚間竟與課本裡“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字句重合。
在魯迅故居的堂屋裡,掛著一幅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穿著西裝,眼神銳利如刀,那是剛從日本回國的魯迅。“他當年在仙台醫學院看到幻燈片時,突然把手術刀換成了筆。”周伯指著照片說,“那時他就知道,醫人不如醫心,要救一個民族,得先喚醒它的魂。”
冰陽走到書桌前,玻璃罩下的手稿上滿是修改的痕跡。“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墨跡裡,能看見深夜的燈火;“俯首甘為孺子牛”的筆鋒間,藏著對同胞的滾燙。後院的棗樹還結著青果,像極了先生筆下“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的模樣。轉過月亮門,百草園的桑葚樹結滿了紫黑的果實,幾個孩子正踮著腳采摘,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這大概就是先生當年期盼的“救救孩子”的模樣,如今的孩子不必再怕“四角天空”,他們的天地寬得很。
走到沈園附近的軒亭口,雨突然大了起來。這裡是秋瑾就義的地方,如今立著一尊漢白玉雕像,女革命家梳著發髻,長衫上的褶皺裡仿佛還沾著紹興的雨。“她當年在大通學堂教學生打槍,把嫁妝當了給起義買彈藥,臨刑前寫下‘秋風秋雨愁煞人’,卻沒寫過一個悔字。”周伯的聲音有些哽咽,“紹興的女兒,骨頭都是硬的。”
雨幕中,冰陽看見雕像底座刻著“巾幗英雄”四個金字,被雨水洗得發亮。不遠處的巷子裡,有人在唱越劇《秋瑾》,那唱腔裡的悲壯與激昂,穿過百年雨霧,依然能讓聽者心頭一震。
平陽的山是紅色的。車子沿著盤山公路上行時,漫山遍野的杜鵑開得正盛,像極了當年戰士們染血的衣襟。在中共浙江省第一次代表大會會址的老祠堂裡,冰陽看見牆上掛著26位代表的名單,名字旁的照片大多模糊,卻能看清每個人眼中的堅毅。
“1939年夏天,這些人冒著生命危險來開會。”周伯指著祠堂角落的暗門,“有人扮成挑貨郎,把會議文件藏在貨擔底層;有人裝作走親戚,把密信縫在嬰兒的繈褓裡;還有位女代表,把情報寫在油紙傘的傘骨上,淋了一路雨也沒讓字跡模糊。”祠堂的八仙桌上,還擺著當年用過的粗瓷碗,碗沿的缺口裡,能看見連夜開會時殘留的茶漬。
在陳列館的玻璃櫃裡,有一件打滿補丁的軍裝。講解員說,這是浙南遊擊隊隊長的遺物,衣服上的彈孔有十七處,最後一處在心臟的位置。“他犧牲時才二十五歲,口袋裡揣著母親剛寄來的布鞋,鞋底納著‘平安’二字。”冰陽伸手觸碰玻璃,指尖傳來冰涼的溫度,卻仿佛能摸到布料裡未乾的熱血。
山腳下的村民說,每年清明,總會有人來給無名烈士墓獻花。那些沒有留下名字的戰士,就葬在杜鵑花叢裡,所以這裡的花開得一年比一年紅。冰陽望著遠處的梯田,金黃的稻浪翻滾,想起資料裡說“當年戰士們在山洞裡煮過野菜粥,說等勝利了,要讓老百姓頓頓吃上白米飯”——如今,他們的願望早已長成了遍地金黃。
四明山的秋是層林儘染的。車子駛過滸溪線時,兩旁的楓葉紅得像燃燒的火焰,冰陽忽然明白為什麼當地人說“這裡的每片葉子都記得槍聲”。
在浙東抗日根據地舊址,土牆上的彈孔依然清晰。“1943年冬天,日軍對四明山進行大掃蕩,村民們連夜把傷員藏進了溶洞。”周伯指著後山的方向,“有位叫阿香的姑娘,為了給傷員送藥,在雪地裡摔斷了腿,硬是爬了三裡路,把藥緊緊抱在懷裡,自己卻凍成了冰人。”展廳裡的老棉襖上還留著暗紅色的血跡,講解員說那是阿香最後把棉襖脫給傷員時,留在上麵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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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陽站在當年的作戰地圖前,圖上的紅箭頭密密麻麻,像一張堅韌的網。“那時條件有多苦?戰士們用鬆樹油當燈,用竹片當筆,卻在這樣的山裡建起了兵工廠、被服廠,甚至還有自己的報社。”周伯指著一台老式印刷機,“《新浙東報》就是在這裡印的,字裡行間都是‘還我河山’的呐喊。”
傍晚時分,他們登上四明山主峰。夕陽把雲海染成金紅,遠處的村莊升起炊煙,高速公路上的車燈連成流動的星河。冰陽想起資料裡說,當年戰士們趴在戰壕裡看星空時,曾指著最亮的那顆星說“那是咱們未來的新中國”。如今星光落進人間,變成了萬家燈火,變成了孩子們書桌上的台燈,變成了工廠裡永不熄滅的機床。
離開浙江的前一天,冰陽在義烏的陳望道故居裡,看到了那碗著名的“墨汁粽子”。玻璃展櫃裡的粗瓷碗裡,還留著黑色的痕跡,旁邊的照片上,青年陳望道正伏案翻譯《共產黨宣言》,母親送來的粽子蘸著墨汁,他卻吃得渾然不覺,隻說“真理的味道非常甜”。
“從紅船到這裡,不過幾百公裡,卻走了整整一百年。”周伯站在故居的院子裡,望著牆上“信仰的味道”四個大字,“當年他們憧憬的中國,不就是現在這樣嗎?高鐵在當年的戰壕上飛馳,航母在曾被封鎖的海域護航,鄉村的直播間裡,姑娘們笑著把土特產賣到全國各地。”
冰陽望著窗外,義烏國際商貿城的霓虹已經亮起,像一片璀璨的星河。他忽然想起在南湖紅船上看到的那句話:“革命人永遠是年輕。”是啊,那些曾在浙江大地上奮鬥過的身影從未遠去,他們化作了紅船的船板,化作了魯迅故裡的棗樹,化作了四明山的杜鵑,化作了每個中國人血脈裡的堅韌與赤誠。
返程的火車上,冰陽翻開筆記本,裡麵夾著一片從四明山摘的楓葉,紅得像團火。他在扉頁寫下:所謂愛國,是記得前人走過的路,更懂得走好自己腳下的路。車窗外,祖國的山河正披著晚霞,每一寸土地都在訴說:那些曾為她奮鬥過的人,永遠活在她的山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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