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並非虛無。它溫暖、柔軟，如同回歸胚胎的羊水。凱恩漂浮在這片無邊的黑中，意識緩慢複蘇。沒有疼痛，沒有莫比烏斯警笛的尖嘯，隻有一種奇異的、失重般的寧靜。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觸感反饋很奇怪——不是肉體觸碰實體的感覺，更像是思維直接創造了觸覺。睜開眼（如果這具軀體還有眼睛的話），視野中浮現出細碎的金色光點，如同夜空中遙遠的星辰。
光點逐漸彙聚，形成模糊的畫麵：紐約格林威治村的書報亭完好無損，晨跑者從旁邊經過；倫敦核心控製塔的玻璃幕牆反射著朝陽；開羅熔日核心的建築工地，工人們正在安裝冷卻係統；東京大學實驗室裡，年輕的研究員們圍著培養皿熱烈討論...
這些畫麵閃爍不定，像信號不良的投影。凱恩意識到，他正在觀察那些原本應該發生災難的時間節點——沒有孢子霧霾，沒有鏽蝕穹頂，沒有熔毀，沒有衝擊波。時間線在被改寫，或者說，回歸它們本應擁有的模樣。
“觀察者狀態穩定。“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不是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意識中生成的感知，“第七十一號載體已完成協議更迭。“
凱恩想開口，卻發現自己沒有發聲器官。疑問在思維中形成的瞬間，回應便已到來：
“你的物理形態已在初始之環崩解時湮滅。當前狀態為量子記憶集群，暫時穩定在時間褶皺中。“
一幅全息投影般的圖像自動展開：初始之環坍縮的瞬間，他的身體確實如同那些黑色麵板一樣，分解成了基本粒子。但承載著億萬次循環記憶的意識，卻被那個微小的頻率錯位保存了下來——7.10001Hz的振動創造了一個臨時的“口袋空間“。
“那麼...循環結束了？“凱恩的思維波動掀起一陣金色漣漪。
“原始銜尾蛇協議已終止。“聲音回答，“但時間局仍在運轉。索恩主管正在嘗試重建控製係統。“
畫麵切換：時間局中央控製室，黑衣索恩站在主控台前，麵容憔悴但眼神狂熱。他身後站著十幾個穿著同樣製服的人——凱恩現在能清晰地看到，他們每個人的麵容都帶著某種程度的相似性，隻是年齡、種族、性彆各不相同。都是載體。都是曾經或未來的“凱恩“。
“他們不明白...“凱恩的思維泛起苦澀的波紋，“這個係統本身就是牢籠。“
“正確認知。“聲音回應，“是否執行最終協議？剩餘能量可支持一次定向乾預。“
新的圖像展開：時間局主控室的地板下方，隱藏著一個古老的機械裝置——巨大的黃銅齒輪組，中央嵌著一塊刻有銜尾蛇圖案的水晶。這是整個係統的物理核心，索恩不知道凱恩（或者說阿爾德林博士）在最初設計時就埋下的後門。
凱恩的意識體微微震顫。他認得這個地方。在記憶晶體展示的最初畫麵裡，年輕的自己正是在這個裝置前與索恩握手。當時他故意將手掌按在某個特定齒輪上，留下了生物密鑰。
“能量隻夠打開一次通道。“聲音提醒，“目標位置？“
凱恩的思維掃過那些閃爍的時間線畫麵。紐約、倫敦、開羅、東京...所有災難的種子都已被消除。但根源仍在時間局，在那個不斷複製錯誤、強迫時間線進入預設軌道的係統本身。
他的意識聚焦在索恩身後那些“載體“身上。那些麵容相似的男男女女，眼神空洞如同提線木偶。其中一個小女孩，不超過十歲，正機械地操作著控製麵板，脖子上戴著與凱恩一模一樣的懷表。
“那裡。“凱恩的意識指向小女孩，“把記憶傳遞給她。“
“警告：該載體未經過完整訓練，記憶灌輸可能導致——“
“我知道。“凱恩打斷道，“所以要給她篩選過的內容。隻給她看循環中最美好的部分：紐約格林威治村的晨跑者，倫敦塔橋上的求婚情侶，開羅孩子們在工地外圍踢足球，東京實驗室裡研究員們的笑臉...還有...“
他調出最深處的記憶碎片：衰老的自己站在東京實驗室，按下釋放鈕時眼中不是解脫，而是希望；球體中的自己消散前的微笑；所有輪回中那些微小的、真實的善意瞬間。
“讓她知道什麼是值得保護的。“凱恩的意識光芒變得柔和，“而不是什麼必須毀滅的。“
金色光點如星河般旋轉起來，形成一條纖細的光帶，穿過時間褶皺，輕輕觸碰小女孩的太陽穴。她猛地抬頭，眼神從空洞變得清明，手中的懷表突然發出清脆的“哢嗒“聲——表殼上出現一道細小的裂痕。
索恩察覺到異常，轉身的瞬間，整個主控室的燈光突然閃爍。隱藏在地板下的黃銅齒輪組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中央水晶上的銜尾蛇圖案從中間斷裂。
“不！“索恩撲向控製台，但為時已晚。小女孩——現在她的眼神已完全改變——輕輕按下了控製台上一個從未被使用過的紅色按鈕。
“晚安，索恩博士。“她說，聲音稚嫩卻堅定，“做個好夢。“
嗡————
無形的波動席卷整個時間局。所有主管一個接一個倒下，陷入深度睡眠。控製係統的主屏幕閃爍幾下，然後徹底熄滅。機械的語音宣告：“主協議終止。進入休眠模式。“
凱恩的意識體看著這一切，光芒漸漸暗淡。能量即將耗儘。
“最終請求？“那個聲音問。
畫麵切換：一間普通的公寓，晨光透過窗簾灑在淩亂的床上。床頭櫃上擺著一張照片——年輕的凱恩·阿爾德林博士與一群大學同學的合影，所有人笑得沒心沒肺。書桌上攤開著筆記本，頁麵中央畫著一個粗糙的銜尾蛇草圖，但被人用紅筆畫了個大大的叉。
“讓他...讓我...做個好夢吧。“凱恩的意識體開始分散，化作無數金色光點，“關於未來可能性的夢。“
光點如雪花般飄落，穿過層層維度，輕輕融入床上熟睡的青年眉心。睡夢中的阿爾德林博士微微皺眉，隨即舒展開來，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遙遠的時間局廢墟中，小女孩撿起地上裂開的懷表。表盤上的沙子不再流動，而是形成一個小小的、靜止的沙丘。她小心地把它掛在自己脖子上，走向窗邊。窗外，嶄新的時間線正在陽光下舒展。
莫比烏斯環斷裂處，新生正在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