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還刮著風。安子言執拗地坐在糧車上,任由被風吹散的長發胡亂拍打著自己的麵龐,劉伯與阿大百般勸阻依舊無動於衷,一心要去瞧瞧這個收稅過程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是不是真如去昨日所言?難道孟子“民貴君輕,民為邦本”、荀子“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話語和大周朝律令就是一句戲言麼?這位年輕儒者不相信滿是儒生的朝堂上下,書寫道德文章之下的麵孔是如此虛偽、狡詐、唯利是圖,定要睜開眼睛親自去看一看、瞧一瞧,辨一辯這世間到道理。母親看著的兒子,心道“人總是要長大的,或許去看看也是好事兒”。於是叮囑兒子隻許看不許動作、不許說話,執拗的兒子看著態度堅決的母親,無奈隻好答應,安母聽罷方才吩咐劉伯啟程。
一行十幾輛牛車滿載著粟、豆和草料等緩緩向縣城駛去,莫約一個時辰,渭陽城已遙遙在望。此時車隊前方,密密麻麻的納糧隊伍,已經擠滿道路,他們有肩挑身扛的,也有一些也是牛車裝載的,但大部分推著獨輪車;有的在急著趕路,有的在路邊休息的,還有一些在路邊吃乾糧,也不知是早飯還是午飯。看著這些平民百姓,大多依然衣著襤褸,偶爾見一體麵著裝之人,想必也是大戶人家的管家或者執事之人吧,因為像這樣的人大多坐在車上。安子言在牛車上,沒有下來,依舊靜靜地看著,聽著路邊的噪雜和趕車聲,望望前方,看看左右,瞥一下身後,陸陸續續湧入的人流,像一條條小溪,逐漸彙成一條大河,看不出出處,望不到邊際。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劉伯吩咐阿大讓眾大家看護好車子,順便吃些乾糧,歇一歇,畢竟人太多了。過了兩個時辰,一眾車子方才緩緩駛進縣城,但距離縣城戶房,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於是漫長的等待又開始了。沒有了田野裡的風,空氣竟然慢慢熱起來,感歎城裡和鄉下就是不一樣呀!
天氣還是老樣子,農人們不時望望天,唯恐老天爺會賞下幾滴雨來,攪了今天這大日子,焦急的前後左右來回瞧,這麼久的時間似乎都沒什麼變化,隊伍依舊是那麼長。在這漫長的等待中,安子言也逐漸煩躁起來,這顆年輕的心何時這麼安分過呀,捶捶發麻的雙腿,揉揉坐的發僵、發硬的屁股,躺著又坐下,坐下又躺著,最後還是站起身來下了馬車,在街上人群裡來來回回,看著這兒,瞧著那兒。歎道:遍是襤褸麻衣身,久奉輸捐已覆塵。
走著看著,似乎也累了,好不容易找了個茶肆坐下,卻被告知一壺茶二十文錢,安子言拉著阿大就走。剛出門沒走多久,一聲“可是子言兄?”,安子言回頭一看,原來是昔日同窗,兒時好友,這渭陽城渭陽書院掌令的小兒子——劉知遠。
“知遠,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安子言返身高興道,
“沒事兒就不能來這裡麼?瞧你,總是這樣”劉知遠反問道,
“走走走,請你喝茶去”順手拉過劉知遠又進了茶肆,叫壺好茶,親自斟上,說道:“好久沒見你,這些年哪兒高就去了?我們的劉教諭”
“得得得,就見不得你這陰陽怪氣的,我還能怎樣呀,還不是在我爹的高壓之下,如鳥困籠中難展翅,勞苦耕耘深閉門,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順勢張開雙臂就要擁抱向安子言,急的安子言趕緊站起身來,將他按回座位。
“彆人羨慕都求不來的機會,你還發牢騷?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安子言說道。要知道劉知遠的父親,名劉少因,同樣是當世大儒,曾與安子言的老師徐仁願同門,當時若不是劉知遠性格活潑、好動,在家裡鬨著不願去,外加母親護著,否則去往白珩書院讀書的推薦信上,怎會少他名字。
“聽說你被揍了,我看看,還疼不疼”說著就要拉過安子言的手,安子言一瞥身子躲過,他接著說道:“幸好我沒去,我以前就聽說了,徐世叔那人嚴厲非常,地方任職時,殺絕了貪官汙吏,任國子監祭酒打了不少學生屁股,我要是去了,還不得缺胳膊斷腿啊!”
一番話聽得安子言甚是無語,心想老師雖嚴厲不假,可也沒到這份兒上吧,像他這樣頂多被打的半月下不了床還是有可能的,但也沒這麼編排長輩的吧。突然莫名看看自己的手心,感覺好像還是有點疼,頓時覺得劉知遠說的也不無道理,名師的兒子再差還能差哪裡去,總歸比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要強上好多倍、好多倍呀!何苦受這份兒罪。
好了好了,我們嬌貴的劉教諭、劉少爺,你還沒說呢,這次跑出來又是準備乾什麼虧心事兒呀?”安子言說道,
“我能乾什麼虧心事兒,還不是家中老父安排我給幾個幼童啟蒙,這不我就來了,唉,對了,我得趕緊走了,有點兒趕時間呢”說著好似想起什麼,站起身來就說,“今晚請你吃飯,以儘地主之宜,嗯,就酉時三刻天香樓吧,好了再見哦”,說著就急忙離開。
“我我我…”安子言還沒說出口,就已經看不見人。無奈隻好坐下,想想今天自己可是來納糧的,今日辦完還得回去複命呢,否則母親又要著急了。唉!喚過阿大一同坐下,放下乾糧就著茶水,平複了抗議中的肚皮。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過,長長的納稅大軍終於向前邁了一大步,當再次回到牛車上時,距離戶房的距離已經在望,可惜他們忽略了一個問題,太陽已經開始西墜,並且有加快之勢。安子言倚在糧食上,閉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遠處不時傳來一陣陣哀求之聲、抽泣之聲、無奈之聲,似乎擾了他的思緒,轉過頭問劉伯道:“劉伯,前麵發生什麼事兒,我怎麼感覺有人哭呀?”
“言哥兒,這不就是那回事兒嗎?你且安心,大家都見怪不怪了!”劉伯道,
安子言頓時憤怒起來,他們怎敢、怎敢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張膽的做此等醃臢之事,禮義廉恥都喂了狗嗎,這是要置夫子的教化和大周律於何地?我要去阻止他們,然而等待他的是阿大那粗壯的臂膀死死的鉗住了他,劉伯又是一陣好言相勸,最後隻得搬出安母來,想起母親,那些話猶言在耳的話,將拳頭狠狠砸在了糧袋上,深深歎口氣,頹然坐下,再一次閉上眼睛,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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