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落儘秋風瑟，殘枝枯舞月光寒。在這靜謐而清冷的深夜，子言突感遍體生寒，尤其地上的雙腳好似踩在冰冷岩石上，一股寒氣直衝百會，令人如墜冰窖。側身望去，火塘內殘燼寥寥，現在去添柴恐怕為時已晚，隻好收起雙腳，裹緊自己，將注意力放回書上。不知時間過去多久，無心睡眠的年輕人終於被困倦襲擾，深深地打個哈欠，揉揉發澀的眼睛，欲放下書本，抬頭間再次瞧見書案上那張請柬，這是姚府為慶賀姚景明平安洗脫罪名、官複原職特意派人送來的，估摸著其中也有秦王之意，不過思之再三，毅然決定稱病推辭。都說入仕為官、光宗耀祖乃士人之所求，迎來送往、逢場作戲又是必備，以及接觸的信息和人越來越多，如今這份想法也是越來越淡。他開始質疑，質疑自己是否合適那個場合？質疑自己是否應該走上那條路？質疑自己在那條路上是否會一塵不染？而是和光同塵，在利益的熏染下一步步迷失自己，就像曾經那些同僚。權力的屬性難以改變，凡人對財富的渴求與占有亦是沒有儘頭，當二者相互勾結時候，一個人便很難對周邊所有事物保持足夠邊界感，總會有一個聲音繚繞在周圍時刻潛移默化影響著你，直到不得不做出抉擇時候，屆時，我會怎樣了？呼…！既然想不出個所以然，那就不想了，乾脆拒絕，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油燈燒沒了燈油，房間很快陷入黑暗。子言躺在床上，思緒依然沒能回來，近來在一眾弟兄努力下再次成功搗毀賊人一個據點，但己方存在已被對方察覺，並開始發動激烈報複，以至於他本人幾次遇險，若不是身邊兄弟反應及時、護佑得當，恐怕早已魂歸地府、與閻君為鄰，為此初平擔心的派人時刻保護著，可他對此依然我行我素，但這也充分證明己方已碰觸賊人核心之密，隻要繼續努力，則未來可期。明日學之為孩子過滿月，許久未見竟然已經娶妻生子，真是快人一步呀！看來是有必要瞧上一瞧。
翌日朝食過後，天氣灰蒙蒙下著細雨，那如煙如霧般感覺令人沉浸，也令人深切感到這暮秋絲絲寒意，望著這如嵐霧雨，子言帶著兩個跟班出發了。一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如潮，三人步行莫約半個時辰，終於抵達張家門前，此時張學之正在迎客，見子言到來，立刻迎入家門。
剛坐下不久，張子長、陸秉之、姚啟明聯袂而來，接著便是張學之的幾位同僚，大家因與子言相熟便同坐一起，自我介紹之後開始相互致意，隨之氛圍漸漸熱鬨起來，期間學之此招呼大家，惹得大家競相開涮，其人卻是樂嗬嗬地一味斟茶並不接話。
一個時辰後男主人抱著孩子、攜夫人來到席間，宴會宣布正式開啟，幾人作為叔伯趕忙為孩子送上賀禮表以心意，隨之宴飲開始，眾人吃酒祝詞，場麵一時頗為喜慶。歡樂的時刻總是短暫，不確定的悲痛總是意外到來。門外突然闖入一人，看那裝束應是座下弟兄，隻見他匆忙來到身邊，俯身耳邊低語幾聲，子言頓時驚駭而起，拉著弟兄來到外間，瞪著眼睛質問道：“你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對不對？告訴我！”
“屬下不敢欺瞞先生！此事確鑿無疑，傷人之人被金吾衛擒拿入獄，而徐夫子也已緊急送往太醫署救治！”
“到底怎麼回事？為何老師會出事！”
“據手下所知，徐夫子下朝回家時途經東市，在一家書鋪門前救下一名稚子，自己不幸被疾馳的馬車撞倒，以致生命垂危！”
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緊閉雙眼極力壓抑自己情緒，腦海裡模擬著當時畫麵，那是多麼凶險，您依然是那樣毅然決然，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子言再次問道：“對方何人，可有隱情？”
“聽說對方乃是長信侯府的傻兒子…”
“傻兒子…！傻兒子能私自跑出府？傻兒子能當街縱馬？告知暗衛，給我好好查查長信侯府！”
“屬下遵命！”
“立刻備車前往太醫署！算了，某去找那混球，你去忙吧！”
“是！”
回到席間，大家正喝的儘興，子言拉起子長，叫上秉之、宣明，告彆張學之後立刻登上馬車，吩咐車夫加快趕往皇城太醫署。
“你這家夥急匆匆的什麼事呀？兄弟幾個尚未儘興呢！”
深呼一口氣，忍著脾氣道：“老師出事了，我們現在去見他！”
“什麼？老師怎麼會出事？什麼時候出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應是今日上午之事，具體如何尚不清楚，你們也彆問，一切去了再說！”
這下不等子言開口，子長亦焦急催促起車夫來。
騾車在大街上疾馳，引來無數側目，更有巡街使前來問話，皆被子長一一擋回去，直至兩刻鐘後馬車順利抵達，三人方才匆忙走下車子，表明身份後衝進太醫署醫科。此時太醫署醫官已完成施治，瞧那搖頭歎氣的模樣便知情況不妙，初平更是大喊：“大夫，某家老師怎麼樣？一定要用最好的藥，所學錢財不是問題？”
“攝政王已派人知會太醫署，不惜一切代價救治祭酒大人，吾等亦將全力以赴！奈何徐祭酒身體老邁、機能退化嚴重，雖然傷口已全部處理，也已吃下湯藥，但此番車禍對身體的損傷十分嚴重，尤其是頭部，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呀！”
“什麼心理準備？老師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初平，你乾什麼呢？還不把人鬆開，帶我們去看老師！”
“好…你們快隨我來！”
三人跟著初平來到床前，安慰正在照顧的師娘，但見到老師受傷模樣時依然不禁悲從中來，試問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為何遭受如此折磨，天道何其不公啊！或許是感應到弟子前來，老人緩緩睜開雙眼，見到滿屋弟子，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些許欣慰笑容，或許自知大限將至，老人輕起雙唇，弱弱說道：“此生得為爾等之師，實乃吾之幸事！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爾等身負聖學，行走世間，遵道義、有儀禮、知廉恥、存道德，然世事難料，豈能儘如人意？唯願爾等今後無論做何抉擇，皆能遵從本心，問心無愧，不悔此生！”
“謹遵老師教誨！”
話音剛落，老人呼吸漸漸停息，眾人一時大為焦急，待醫師行針救命，卻已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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