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林夏的手指緊緊攥住麵包屑的組織,指甲幾乎要嵌進那些澱粉顆粒裡。她突然明白,人類與微觀世界的關係,從來都不是觀察者與被觀察者那麼簡單。我們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觸摸,都在不經意間改變著這個隱秘的宇宙。
當紙巾終於離開視線,林夏才敢從麵包屑裡鑽出來。她展開受傷的翅膀,忍著疼痛繼續飛行,目標是實驗室的牆角——那裡遠離操作台,相對安全,或許能找到更穩定的生態係統。
飛行的路線比想象中更艱難。她需要躲避漂浮的塵埃,繞過電線的“峽穀”,甚至要在滴落的水珠(此刻像透明的隕石)砸下前及時躲閃。當她終於看到牆角的陰影時,翅膀已經累得幾乎無法扇動,鎧甲的能量指示燈開始閃爍黃色警報。
牆角的世界與操作台截然不同。這裡的光線昏暗,濕度更高,形成了一片微觀的“熱帶雨林”。無數根褐色的纖維縱橫交錯,那是積累多年的灰塵與毛發,上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黴菌,菌絲如同藤蔓般纏繞,尖端的孢子囊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磷光。
林夏落在一根較粗的纖維上,翅膀緩緩收起。她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笑出聲來——這裡的生物多樣性,比她在亞馬遜雨林見過的任何生態係統都要豐富。
一隻足絲蟻正用絲線將幾根纖維連接起來,織造它的巢穴。那些銀白色的絲線在光線下泛著珍珠光澤,每一根都比蜘蛛絲更堅韌。巢穴旁邊,幾隻潮蟲(在這個尺度下像甲殼蟲般巨大)正在啃食黴菌的菌絲,它們黑色的外殼上布滿了細小的刻紋,像古代戰士的鎧甲。而在纖維的縫隙裡,無數細菌形成的生物膜如同彩色的地毯,紅色、黃色、綠色的菌群界限分明,卻又在邊緣處相互滲透,進行著基因交換。
“原宗,記錄生物種類。”林夏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難掩興奮。
“正在掃描……已識彆物種:足絲蟻(Olitomasaundersii)、潮蟲(Porcellioscasp.)、大腸杆菌(Esci)、放線菌(Actinobacteria)……檢測到未知古菌,正在分析基因序列。”
林夏的目光被一群正在移動的透明生物吸引。它們像小水母般漂浮在潮濕的空氣中,靠著纖毛的擺動前進,身體中央有一個紅色的核——那是眼蟲藻,兼具動物和植物的特征,既能光合作用,又能捕食細菌。此刻它們正圍繞著一小片光斑聚集,紅色的眼點朝著光源的方向,像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太奇妙了……”她伸出手,想觸摸其中一隻眼蟲藻,卻在中途停住。剛才紙巾掠過的景象突然閃現在腦海,她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存在,對這些生物來說,或許也是一種威脅。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震動從纖維下方傳來。林夏警覺地低頭,看到一隻體型巨大的跳蟲正在靠近——它比剛才見到的同類大上三倍,黑色的身體上覆蓋著黃色的斑點,口器張開時,露出細密的牙齒,像某種微型猛獸。
“警告!檢測到攻擊性生物,距離1.2米,速度0.5m/s。”鎧甲的警報聲急促起來。林夏迅速展開翅膀,卻發現右翼的疼痛讓她無法保持平衡,飛行軌跡出現了明顯的偏移。
跳蟲顯然已經發現了她。它停下腳步,觸角微微顫動,複眼反射出警惕的光。下一秒,它猛地彈起,腹部的彈器如同彈簧般收縮,瞬間跨越了原本需要爬行十秒的距離,朝著林夏撲來。
“操!”林夏再次爆了粗口,這一次帶著恐懼。她拚命扇動翅膀,身體向側麵翻滾,堪堪避過跳蟲的撲擊。跳蟲的頭部擦過她的左翼,帶起的氣流讓她差點失控,那些黃色的斑點在她眼前放大,原來是密集的腺孔,正分泌著透明的毒液。
“原宗,防禦模式!”
鎧甲瞬間響應,表麵浮現出鱗片狀的硬甲,翅膀上覆蓋的能量膜厚度增加了兩倍。林夏知道自己不能硬拚,跳蟲的外殼在微觀世界裡幾乎堅不可摧,她必須利用飛行優勢拉開距離。
她猛地拉升高度,翅膀以最大頻率扇動,帶起的氣流形成環形的漩渦。跳蟲在下方不甘地跳躍,每次都差幾厘米就能夠到她的腳。林夏看著它那對巨大的複眼,裡麵倒映著自己渺小的身影,突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裡,人類不再是頂端的掠食者,隻是隨時可能被獵殺的獵物。
飛行的過程中,她意外闖入了一片放線菌的領地。那些絲狀的細菌像紫色的珊瑚般挺立,頂端的孢子囊在震動中開始破裂,釋放出黃色的粉末——那是抗生素的原始形態。跳蟲追到這裡,突然停下腳步,觸角不安地抖動,顯然對這些化學物質感到恐懼。
“原來是這樣……”林夏懸停在放線菌的頂端,看著跳蟲猶豫片刻後轉身離開,鬆了一口氣。她想起自己研究過的放線菌產生的抗生素,此刻卻在這個微觀戰場上,親眼目睹了它們作為“化學武器”的威力。
當危險徹底解除,林夏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鎧甲的溫控係統自動啟動,吹起細微的氣流幫她降溫。她靠在一根粗壯的菌絲上,大口喘著氣,看著遠處那些依舊忙碌的生物——足絲蟻還在織巢,眼蟲藻繼續追逐光斑,潮蟲啃食菌絲的聲音像遠處的雷聲。
這個牆角的世界,無論有沒有她的闖入,都在按照自己的規律運轉著。生老病死,弱肉強食,合作共生,像一首永不停歇的交響曲。林夏突然明白導師說的“一葉一菩提”是什麼意思——真正的智慧,不在於掌控世界,而在於敬畏每一個微小的存在。
她的目光被菌絲間漂浮的一個透明球體吸引。那是一個被囊動物的幼體,身體像水晶般剔透,尾部拖著細長的尾巴,正在緩慢地遊動。當它經過一群細菌時,突然停下,用頭部的纖毛將細菌掃入口中,消化腔瞬間變成乳白色。
“原宗,分析這個物種。”
“檢測到被囊動物(Tunicata)幼體,屬於脊索動物門,具有脊椎動物的原始特征。其濾食行為正在影響周圍細菌群落結構。”
林夏看著這個比指甲蓋還小的生物,突然想起人類的胚胎發育過程。在某個階段,我們也曾有過類似的尾部和濾食結構。原來在微觀世界裡,還藏著生命進化的密碼,藏著人類與其他生物血脈相連的證據。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實驗室門口傳來。林夏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是老陳,他手裡拿著記錄本,顯然是回來繼續工作的。
“快藏起來!”她下意識地蜷縮身體,躲到放線菌的陰影裡。原宗鎧甲迅速切換成偽裝模式,表麵的顏色變成與菌絲一致的紫色,連翅膀上的紋路都模擬成了孢子囊的形態。
老陳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步都讓整個牆角的纖維劇烈震動。林夏緊緊抓住身下的菌絲,看著那隻巨大的皮鞋在不遠處落下,鞋底的紋路如同峽穀般深邃,裡麵還卡著幾根頭發和泥土顆粒——那是來自實驗室外的“外星物質”。
老陳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他的手指在台麵上劃過,帶來一陣毀滅性的氣流。當手指經過牆角時,林夏看到無數菌絲被掃斷,潮蟲被壓扁,剛才還生機勃勃的區域瞬間變成廢墟。
“奇怪,昨天的培養皿怎麼少了一個?”老陳的聲音像雷鳴般炸響,震得林夏耳朵發麻。他的目光掃過牆角,雖然沒有發現隱藏的她,卻讓林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這種恐懼不是來自跳蟲的攻擊,而是來自人類對微觀世界的無知與漠視。
當老陳終於離開,林夏才敢從藏身處鑽出來。她看著眼前的廢墟,突然感到一陣無力。原宗鎧甲發出抵禦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