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挫敗感攝住了他,老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哪怕是當年於商場廝殺中失利時,他也不曾體會過這種無力,放在身前的手虛握了握,又很快鬆開。
路逢笑茫然地、懵懂地眨了眨眼,她自幼和爺爺親近,自然從那張遍布歲月溝壑的麵孔上讀到了些什麼。
難道…難道爸爸和哥哥犯了大錯?不能彌補,不能被原諒的那種大錯?
尚年幼的女孩是路家的掌上明珠,從裹在繈褓中被接到老宅起,她便踏入了一間溫室,專門為她建造,經過精心雕琢設計,四周牆壁密不透風。
大概是怕她像曾經的小其安一樣,無意勘破陳年秘辛。
所以,路逢笑變得格外單純,她幾乎從未設想過人性的陰暗麵。
但她需要做出選擇。
路其安先問了莫識——雖是初見,可小姑娘似乎對他抱有極大好感——莫識搖搖頭拒絕作為講述者:他想起自己的小侄子莫更詞,想起孩童熱切且滿是歡喜的圓眼睛,就不願親手敲碎孩子的天真了。
向一個不到十歲的女孩細數她生物上父親的罪過……
也許正確,可實在殘忍。
路逢笑忐忑不安,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她抓住衣角,將絨料揉得皺起,神態緊張,說的話倒相當堅定:“告訴我吧,我想知道。”
“反正他不喜歡我,要不是有爺爺奶奶,恐怕一年都不會來幾次。”小姑娘努了努嘴,想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在意,嗓音卻不自覺發悶,“我隻是,隻是怕被連累。”
說不委屈是假的。她母親走得早,根本沒機會喚一聲媽媽,還遇上個功利心極強的父親,隻因為女孩年齡比同輩兄姐們小太多,沒法幫他爭權奪利,就被無情忽視。
偏偏混賬生物爹愛做表麵功夫,每個月會來老宅一兩次,次次給路逢笑帶很多禮物,甚至有幾次會領她去遊樂場玩。
被這樣不上不下吊著,路逢笑對父親的關愛尚留存了些許依戀。
路其安擅長揣測人心,冷淡如莫識,不願說話的原因他都輕易能猜到,女孩小小的心思又怎麼瞞得住。
青年一隻手還扶在戀人肩上,半彎下腰,視線與路逢笑齊平,這是他所堅持的基本談話禮儀。
要讓孩童更能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要麼添油加醋,要麼挑揀強調。前者本質上免不了浮誇曲解成分,路其安選擇了後者,更聰明、更考驗說話水平。
隱去部分事實,避免提到他們的應對方式,著重向路逢笑分析施害者有何等險惡用意,畢竟恨意比憐憫價值更高。
他言辭犀利,攻擊性格外強,明明隻是概括著把他們經曆的事情講了一遍,卻讓人聽出每句話後藏著的暗恨和後怕。
路逢笑愈聽,臉色愈發難看,抿緊嘴唇繃著張稚嫩的小圓臉,眉頭蹙起來。
末了,路其安用氣音哼笑一聲,聲線溫柔似潺潺春水,語氣則涼薄如冰:“笑笑,你應該聽說過。”
“在你出生前,我有個雙胞胎兄弟,他本也應該是你的哥哥。但路林太蠢了,還不自量力妄想不屬於他的東西……”
“修離死的時候才十二歲,笑笑,你沒見過他,不知道他長得與我有多像,看見他死去,就像是看著我自己的死。”
最後幾個字咬牙切齒,莫識為之心驚,同時感到擱在他肩頭的手越握越緊,掌心熱量透過毛衣貼著皮膚,似乎是擔心人會毫無征兆忽然消失。
路林讓他失去過太多:懵懂無憂的童年,血脈相連的同胞兄弟,包括他的一部分“自我”。
即便路林已被逮捕監視,路其安依然怕珍視的愛人會被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