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小節:忘川抉擇
周遭濃霧如潮水般退去,並非消散,而是向著中心一點急劇收縮,最終在王凡麵前化作一條憑空出現的寬闊詭河。河水粘稠如血,翻滾著令人作嘔的腥氣,水麵漂浮著焦黑的樓船殘骸、斷裂的兵器,還有隱約可辨的、穿著不同陣營軍服的浮屍——這一切,都與赤壁之戰後的慘烈景象彆無二致。河岸邊,一個歪斜的草棚突兀地支著,棚下一口碩大的黑鐵鍋正“咕嘟咕嘟”沸騰,裡麵翻滾著赤紅色濃湯,蒸騰的熱氣扭曲升騰,竟在鍋麵凝聚成一張熟悉而蒼白的麵容——眉眼銳利,唇角卻帶著一絲難以化開的疲憊與譏誚。
周瑜!
“遠來的客官,行路辛苦,喝碗熱湯再上路吧?”一個身形佝僂、老態龍鐘的老嫗,拄著歪扭的棗木拐杖,從草棚陰影裡緩緩踱出。她的聲音沙啞如破舊風箱,臉上皺紋堆疊,幾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雙眼睛渾濁不堪,嘴角不受控製地淌下粘稠涎水,滴落在滾燙的鍋沿上,立刻發出“滋滋”聲響,化作一股刺鼻白煙。
王凡握緊袖中那支吸收周瑜殘魂後愈發溫熱的“討逆”斷箭,體內道胎慧光自主流轉,左眼深處符印微亮,警惕地審視著眼前一切。這所謂的“忘川河”、孟婆湯,彌漫著與鬼市同源卻更精純的幽冥氣息,絕非善地。他的目光掃過老嫗手中的棗木拐杖,杖頭被粗糙地雕成蓮花狀,但在赤湯血光映照下,蓮花瓣呈現出不祥的青黑色,更深處,似乎隱約透出一節慘白的、屬於人類的脊骨!斷麵齊整,像是被巨力強行敲斷。
“此湯,何物所熬?”王凡聲音沉靜,指尖淡金色的慧光已悄然凝聚。
“嗬嗬嗬……”老嫗發出漏氣般的笑聲,“自然是能讓人忘卻前塵舊恨的‘忘川湯’。客官您看,”她用那根詭異的拐杖指向湯麵周瑜的麵容,“想那赤壁之火,燒了三天三夜,燒死了多少英雄豪傑?周郎恨曹孟德逼死他故主孫伯符、恨其南侵,曹孟德又何嘗不恨周郎一把火燒光了他的千秋功業?這恨意綿綿無絕期,最終不都將他們困死在這幽冥鬼市,不得超生?喝了老身這碗湯,什麼愛恨情仇,俱往矣,煙消雲散,得大自在,豈不美哉?”
說著,她拿起靠在鍋邊的一柄木勺,隨意地敲了敲鍋沿。
“當——”
一聲沉悶卻直抵魂魄深處的異響蕩開!
王凡渾身猛地一震,目光死死盯住那木勺的柄——那根本不是什麼木料,分明是一節被精心打磨過、卻依舊透著帝王紫氣的人體脊骨!骨節間的紋路,竟與他當年在洛陽宮殘垣斷壁間見過的、少帝劉辯龍袍上的十二章紋隱隱對應!
“少帝的脊骨?!”王凡瞳孔驟然收縮,心頭怒火升騰!道胎慧光再也抑製不住,自體內轟然爆發,璀璨金芒如利劍般刺向沸騰的赤湯!
“嗤——!”
湯麵上周瑜的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般劇烈扭曲、破碎,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張在赤壁火海中痛苦哀嚎、掙紮的士兵臉龐,曹操的青州兵、孫劉的聯軍……皆在其中沉浮!而湯鍋最底部,景象更是令人頭皮發麻——半張殘破不堪、卻邪氣衝天的烏巢符沉沉浮浮,符紙上,七枚刻著“瑜”字的青銅棺釘,正死死地釘著一個模糊的、不斷掙紮的人形虛影!棺釘嗡鳴作響,散發出道道鎖鏈般的黑氣,與纏繞在周瑜失魂脖頸上的幽冥絞索同源同質!
“嗡——!”棺釘感應到慧光衝擊,震顫得愈發劇烈刺耳。
幾乎同時,草棚外側傳來沉重的鐵鏈拖地之聲!王凡猛地轉頭,隻見周瑜的失魂被數條漆黑符鏈死死鎖住咽喉,正雙目空洞、步履蹣跚地、不受控製地被拖拽向那口沸騰的赤湯鐵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嘴角不斷溢出帶著符咒氣息的黑血,顯然魂魄核心已被那七枚“瑜”字棺釘和烏巢符徹底製住!
“公瑾!”王凡疾喝一聲,手中斷箭灌注慧光與疫癘煞力,化作一道青金色流光,直斬束縛周瑜的符鏈!
那符鏈卻似活物般猛地暴漲,瞬間分解為無數張燃燒著赤壁火船圖案的符紙,將周瑜層層疊疊包裹在內!每一張符紙上都清晰地映出“周瑜”二字,仿佛要將他永恒的釘在那場成就他無上功業、也耗儘他畢生心血的烈焰地獄之中!
“飲湯忘儘赤壁恨,不飲永困鬼市哀!”老嫗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高亢,手中的脊骨木勺瘋狂敲擊鍋沿,發出急促如戰鼓的“當當”聲,“周郎!你恨曹操鳩殺少帝、禍亂朝綱!恨諸葛亮巧借東風、奪你功績!更恨孫權猜忌你功高震主、屢屢製肘!飲了此湯,這些蝕骨焚心的恨意,便都忘了!忘了便可解脫!”
她話音未落,乾枯的臉皮突然如同麵具般自行脫落,露出一張絕美卻毫無生氣、眼瞳一片漆黑的麵容——小喬!她手中的木勺猛地舀起一勺赤湯,向著周瑜潑去!
湯水離勺的瞬間,景象驟變!赤壁大戰的幻象轟然降臨!火船撞入連營,箭矢如雨,焦臭衝天,無數被燒得麵目全非、焦黑如炭的屍骸從火海中伸出手臂,發出淒厲無比的嚎叫,瘋狂地抓向站在樓船旗艦甲板上的周瑜幻影:“周瑜!還我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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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幻象!公瑾,守住靈台!”王凡劍指疾點眉心,磅礴道胎慧光化作一道凝練無比的金色光束,如同劈開黑暗的晨曦,狠狠刺入那逼真的幻象核心!“赤壁一戰,你挽狂瀾於既倒,護江東社稷,保江南生靈,此乃千秋功業,何來悔恨?!此間種種,皆是邪祟惑心之術!”
“哢嚓!”
幻象如同鏡麵般應聲破碎。“小喬”的麵容發出一聲尖叫,扭曲著變回老嫗乾枯的模樣,眼中充滿了驚懼與怨毒:“好個道胎!好個慧光!可惜!可惜你看不清這鍋底真正的恨!”
王凡聞言,慧光不由分說照向鐵鍋深處!先前被幻象遮蔽的鍋底此刻清晰無比——那裡沉沉浮浮的,並非烏巢符,而是一具身披熟悉玄甲、脖頸以上空空如也的無頭屍身!那甲胄樣式,正是孫策遇刺時所穿!斷頸處血肉模糊,不斷發出低沉而怨毒的嘶吼,衝擊著人的心神:
“他欠我命!周瑜——!你欠我命——!!”
“伯符?!”王凡心頭劇震,如遭重擊。孫策臨終托孤,“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言猶在耳,二人之情誼堪稱君臣典範,何以至此?!
“孫伯符死前,逼周瑜立誓輔佐幼主權,穩坐江東!”老嫗孟婆)用那根少帝脊骨雕成的拐杖,惡狠狠地指向被符紙包裹、苦苦掙紮的周瑜,“可周瑜呢?他一心想著北伐中原,克複神州!若他不早死,這江東姓孫還是姓周,尚未可知!周郎!你敢說你心中無半分怨懟?敢說你不恨孫伯符早早撒手,將這千斤重擔、這猜忌之主甩給你?!飲了湯,忘了這些,你便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江東大都督!”
“呃啊——!”被符紙包裹的周瑜失魂突然發出痛苦的嘶鳴,空洞的眼中竟流下兩行血淚!孫策無頭屍的控訴與老嫗誅心的話語,仿佛刺中了他魂魄最深處的某根弦!他猛地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強行掙脫了符紙的束縛,縱身便要撲向那翻滾著至親之人無儘怨念的沸騰赤湯!
“公瑾!不可!”王凡身形如電,一把抓住周瑜的手臂,道胎慧光洶湧注入,穩住他即將潰散的魂體,同時右手持斷箭,將周身力量儘數灌注其中,厲喝道:“此乃幽冥閣邪術!這烏巢符與棺釘,鎖的不是你的悔恨,而是你的英魂壯誌!莫要中了奸人詭計!”
斷箭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與璀璨慧光,精準無比地刺入鍋底那半塊烏巢符中心!
“轟——!”
七枚“瑜”字棺釘同時爆發出刺目黑光,隨即轟然炸裂,化作無數紛飛的黑色光點,迅速消融於赤湯之中。那具孫策的無頭屍身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逐漸淡化消失。
周瑜的失魂猛地停止了掙紮,眼中的空洞與血淚漸漸褪去,恢複了往昔的清明與銳利,儘管依舊虛弱。他看向鍋底消散的幻影,又看向身旁的王凡,聲音雖輕,卻異常清晰堅定:“伯符……我周瑜,此生……從未負他。”
“我知道。”王凡沉聲道,將他徹底拉離危險的湯鍋邊緣,“你若真有二心,當年便不會力薦魯肅接替都督之位,更不會在臨終前強撐病體,上書吳侯,泣血力陳‘聯劉抗曹’乃江東存續之本。”
“噗——”老嫗見最大的依仗被破,發出一聲淒厲不甘的尖叫,整個人猛地炸成一團濃稠的黑煙,嗖地鑽入赤紅色的忘川河中,消失不見。
失去了邪力支撐,那口黑鐵大鍋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轟然炸裂!滾燙的赤湯四濺,落在地上竟嗤嗤作響,生長出一片片妖異、轉瞬即枯的血色花朵。
周瑜的魂魄懸浮於空,變得凝實了幾分。他對著王凡,鄭重地拱手,深深一揖。隨後,他轉頭望向東方,那是江東的方向,眼中閃過無儘複雜的留戀、遺憾與未儘之誌。最終,他的魂體化作一道最為純粹、溫暖的金色流光,主動投入王凡手中那支“討逆”斷箭之中。
箭杆之上,“討逆”二字光芒大放,變得溫潤而厚重,仿佛真正擁有了靈魂。
王凡握緊斷箭,隻覺得一股精純磅礴、卻又帶著一絲悲涼壯闊意味的英魂之力,順著手臂轟然湧入丹田!早已鬆動的疫癘境壁壘在這股外力的衝擊與滋養下,發出“哢嚓”一聲輕響,瞬間突破!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強大的力量感流遍四肢百骸,對世間“瘟疫”、“詛咒”、“衰敗”之力的感知與控製提升到了全新的層次。更奇妙的是,周瑜這份關乎“記憶”與“執念”的英魂之力,與道胎慧光水乳交融,讓他對“忘”與“記”的本質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
忘川湯能讓人忘卻仇恨痛苦,卻抹不去深入魂魄的責任與執念;能暫時消除傷痛,卻無法真正卸下背負的過往。真正的抉擇,從來不是簡單地遺忘,而是帶著所有的記憶、傷痕與榮耀,明心見性,堅定地走下去。
河岸邊的草棚在風中無聲地坍塌、化作飛灰。赤紅色的忘川河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露出其下真實的、坑窪不平的青石板鬼市街道。
王凡將煥然一新的斷箭仔細收回袖中。道胎慧光在體內自然流轉,光芒內斂卻愈發璀璨堅實。
他抬頭,目光似乎穿透了鬼市的重重迷霧,再次望向那未知的、藏著孫策血玉與建安文人真相的丹徒獵場方向。前路之上,必然還有更多類似“忘川抉擇”般的考驗,但他道心已然更加通透。
握緊手中之“箭”,銘記該銘記之“事”,守護該守護之“道”。
這,便是他的修仙路,亦是他的為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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