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荒,天風王朝,王都。
寶丹閣。
吱呀一聲,晨風吹得老舊木門晃了晃,三百年的木香味裹著刺骨寒氣鑽進鋪子。這老字號丹藥鋪的清晨,比臘月冰河還冷。
櫃台後,王福僵坐在黃花梨木太師椅上。他那雙在王都出了名的精明眼,此刻隻剩灰蒙蒙的茫然,眼底藏著的恐慌像揣了隻亂撞的兔子,硌得心口發慌。
店鋪裡靜得能聽見心跳。往日天剛亮就擠滿求“培元丹”的王公貴族、訂“凝氣丹”的修士家族夥計,如今連個影子都沒了。這冷不是風刮的,是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死冷清。
王福抬頭望街道儘頭的萬寶樓——黑壓壓的人影裹著喧鬨聲湧過去,修士們臉上泛著朝聖般的紅光,風裡飄來的話全是“丹帝‘塵’”:“塵大師的‘聚氣丹’藥效是青雲的三倍!”“我爹吃了‘赤金破障丹’,百年金丹後期有動靜了!”
這些話像針,紮得王福心疼得滴血。王家三百年靠青雲聖地當靠山,才成了王都第一丹藥世家。他曾以為日子會一直安穩,可現在,夢碎了。
他王家,祖祖輩輩都是青雲聖地的鐵杆丹藥代理商。三百年啊,靠著“青雲聖地”這塊金字招牌,他們賺的靈石堆成了山,從街頭的小藥鋪,坐到了王都第一丹藥世家的位置。他以前總琢磨著,等兒子小寶長大了,就把這掌櫃的位置傳給他,日子就這麼安安穩穩過下去,多好。
“爹。”兒子王小寶攥著賬本過來,小臉蛋發白,“這個月靈石交不上了,賬房先生說,再拖就得出鋪子,咱們要被趕出王都了。”
這話像匕首紮進心臟,王福最後一點自欺欺人也沒了。他慢慢站起來,臉上扯出比哭還難看的決絕:“備車,去青雲聖地,咱們退貨。”
這一天,東荒成百上千處都在上演同樣的事。曾經以代理青雲丹藥為榮的藥鋪、家族,最終都咬著牙決定:退貨、解約。他們不想被這快淘汰的霸主拖死!
青雲聖地山門外,往日清淨的白玉廣場亂成粥。幾百個商人、家族代表圍著山門喊:“要見丹霞峰管事!”“青雲丹藥賣不動了,退貨!”“不給說法就衝進去!“我們要見丹霞峰的管事!”一個胖商人扯著嗓子喊,聲音裡滿是怒火,“青雲聖地的丹藥現在根本賣不出去,我們要求退貨!”
“對!不退錢就給說法!再耗著我們就自己衝進去了!”
“我家囤了上千瓶‘培元丹’,現在連本錢都收不回,你們必須給個交代!”
守山門的青雲弟子臉白如紙,想拿聖地威嚴壓人,卻隻看見商人眼裡的鄙夷和同情——像看一群快沒家的可憐蟲。
丹霞峰,往日丹香撲鼻、靈石滿溢的地方,如今被壓抑氣氛裹得喘不過氣。峰主大殿裡,李玄丹盯著桌上堆成山的退貨玉簡,身體又氣又怕地抖。
“廢物!”他揮袖掃落玉簡,咆哮道,“什麼狗屁丹帝‘塵’!不過是個藏頭露尾的鼠輩!隻會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嘩眾取寵,也配跟我青雲聖地比?!我們有萬年丹道傳承,怎麼可能輸給他?!”
話音剛落,玄陰真人冰冷的聲音炸在他腦海:“來聖主大殿。”李玄丹瞬間麵無血色,僵在原地。
聖主大殿,空氣凝得能滴水。玄陰真人坐在寶座上,沒說話,可散出的殺意凍得人神魂發顫。李玄丹跪在殿下,冷汗浸濕衣領。
“丹藥銷量減九成,合作家族解約八成,收入虧空七成。”玄陰真人聲音平靜得嚇人,“本座把丹霞峰給你,你就這麼回報?”
“聖……聖主!我……”李玄丹顫抖著,想解釋。他想說那個“塵”的丹藥有多邪門,藥效好得離譜;想說萬寶樓的手段有多狠,降價促銷搶市場;想說那些代理商有多沒良心,見風使舵就解約……
“本座隻要結果。”玄陰真人眼神冰冷,“奪不回市場,你的峰主之位,就換人坐。”
這話像重錘砸在李玄丹心上,他滿臉難以置信,卻隻能磕頭應下:“是……”
聖女殿,林淼淼捏著傳訊玉簡,指節發白。她知道宗門困境,心裡滿是對師尊的擔憂。她是“星空淵骨”天命之女,不能坐視不管!
“備七彩琉璃舟,去天風王氏。”林淼淼眼神堅定。
可當琉璃舟落在王家府邸,迎接她的,隻有三個穿著灰色管事服的下人,手裡端著個托盤,上麵放著一杯清茶。那茶水冒著的熱氣早就沒了,杯壁上還凝著水珠,一看就是涼透了的。
林淼淼的眉頭皺了起來,心裡有些不舒服。她跟著管事往裡走,穿過庭院的時候,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看見,往日裡熱鬨的王府,今兒個安靜得有些反常。
到了會客廳,王家家主王老爺子沒在主位上坐著。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上前,臉上堆著“歉意”的笑,語氣卻很敷衍:“聖女殿下,實在不巧。我家家主近來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怕把病氣過給殿下,就不出來見您了。您看……有什麼事,跟小的說也是一樣的。”
林淼淼不是傻子。她怎麼聽不出對方話裡的疏離?那哪是“偶感風寒”,分明是不想見她!
她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手指緊緊攥著裙擺,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火氣,試圖用自己的身份提醒對方:“王家主,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才是這個時代的天命所歸。為了區區幾枚來曆不明的丹藥,得罪未來的東荒之主……這個代價,你王家付得起嗎?”
她以為這話能讓王家忌憚,可沒想到,屏風後麵傳來王老爺子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憐憫:“聖女殿下,未來的事太遙遠了。老夫隻知道,我那卡在金丹後期已有百年的孩兒,若是沒有‘塵’大師的‘赤金破障丹’……他,可能就沒有未來了。”
轟!林淼淼大腦空白。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天命”,在現實利益麵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走出王家時,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忽然想起一年前那個男人的話:“螢火有螢火的光,星辰有星辰的亮,你比漫天星辰還耀眼。”
那時她不信,偏要吞星爭輝。可現在,她連做顆螢火的資格,好像都快沒了。
一股冰冷的悔恨,悄無聲息地淹沒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