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言第一次發現自己母親是個雷厲風行的人。
說話的時候還邊咳嗽,邊擦眼淚,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但說完要去薛家找人後,立刻就換了個模樣,迅速從沙發上站起來,吩咐管家備車。
連靳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媽,要不用過早餐再去吧?”
樓輝雲揮了揮手:“家裡亂成一鍋粥,公司公司這樣,你弟你弟那樣,現在連兒媳婦都找不到個人影……都這樣了我還不站出來把這個家維護好,我還算什麼一家之母?”
她又看向靳言,捏了捏他的肩膀:“現在家裡就你一個頂梁柱了,你可得照顧好自己,多替你爸分憂,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靳言唯唯諾諾地欠了欠身子,不敢看母親。
樓輝雲正在感情激昂處,也沒注意到兒子的不對勁,吩咐完靳言,就上樓換衣服,姿態如同準備扞衛領土的母獅,絲毫沒有之前的虛弱無力。
兩小時後,樓輝雲坐在薛家的客廳裡,與時安麵麵相覷。
薛洪慶本來就是個不著家的,這在汝城豪門圈子裡也不是什麼秘密。所以樓輝雲本來也不是來找他的。
“瑜兒不在家。”時安捧著茶,說完就歎了口氣,麵上看著人畜無害的,嘴裡的話卻一點也不溫吞。
“親家母,你也是知道的,婚禮拖到現在也沒辦的事兒,一直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我也不是沒勸過她,既然嫁到了靳家,自然要規規矩矩地守在家裡,可她總是拿婚禮那事堵我。說連婚禮都沒辦,算什麼結婚呢。”
樓輝雲冷哼一聲:“怎麼就不算結婚?結婚證都扯了,也跟媒體官宣了。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不長嘴的短命玩意,敢造我們靳家的謠!”
她說完,時安心裡就笑了:你們靳家?你又不姓靳。
但她麵上沒露出來,邊喝茶,邊“是是是”的敷衍著。
樓輝雲哪裡看不出她的敷衍呢。現在她算是看明白了,薛世瑜這麼囂張,敢情是有親媽托底。
時家的家底在汝城還算不錯,但在樓家和靳家、薛家麵前,還是不夠看的。
現在她敢這麼縱容薛世瑜,背後恐怕和薛洪慶的支持有關。那就是說,薛家對靳言這個女婿,包括靳家在“聯姻”以後的表現,都是不滿意的了。
都說婚姻是家族之間最強的紐帶。
但既然夫妻之間都可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家族呢?現在靳家問題頻出,薛家不落井下石已經算仁至義儘,她們也不能咄咄逼人。
狗急了還跳牆呢。
何況人不如狗。
樓輝雲審時度勢完,立刻就換上了另一副笑臉:“咱們都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現在靳家公司這邊事情太多,靳言忙得也好幾天沒回家了。今天剛回來就找老婆——小夫妻麼,肯定還是恩愛的。結果發現老婆不在,衣服沒換就要來娘家找人。被我攔住了……到底是當媽的,心疼兒子熬了幾個大夜。這不,自告奮勇來找世瑜了。哪曉得她也這麼忙……”
時安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樓輝雲的示弱,多少也能代表靳家對薛家的態度。想到女兒還要繼續在靳家生活,自然也不好鬨得太僵。
“最近我們這邊確實事情也很多……老薛又隻有這麼兩個孩子,瑜兒作為長姐,當然要回來幫忙分擔一下。”
這話說得很隱晦,但她相信,樓輝雲聽得懂:薛世瑾在圈子裡的口碑,已經屬於如果不是看上薛家的錢,都不會有門當戶對的女孩考慮和他結婚。
“是。”樓輝雲點頭表示理解,“那就等咱們兩家都忙完的……到時候給言兒和世瑜辦個熱熱鬨鬨的婚禮,再選個喜歡的地方去度蜜月,當然,想要環球旅行也是可以的。”
“那到時候可就得麻煩親家母費心了。”時安眉開眼笑,“瑜兒也是大小姐脾氣,到時候我再好好勸勸她,小夫妻麼,火氣旺,又剛結婚,肯定有個磨合期。不過再怎麼樣,靳家都是她的家……公司的事情忙得也差不多了,今晚肯定能回去吃飯。”
有了時安的保證,薛世瑜回家的事肯定就妥了。樓輝雲也沒有繼續坐下去的理由,便告了辭。回去的路上,她給靳言發消息,說薛世瑜今天就會回家。等了一會,靳言沒回複,樓輝雲猜他大概是睡著了。
她透過貼了黑色隔熱膜的玻璃往外看,扭曲了顏色與形狀的萬事萬物正在迅速地後退,身體忽然鬆懈下來,感受到沒來由的疲憊。
看和自己相似的人就像照鏡子,平時不覺得自己悲慘,甚至很會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但今天看到被丈夫安放在家,守著岌岌可危的未來,卻還要假裝與自己有關來替彆人考慮、發言的時安,那種被她遮掩得很好的可笑感沒來由地又冒了出來。
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