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
劉珩扯了扯嘴角,牽扯出一抹狠色:“劉公,咱們現在還有退路嗎?少府掐著脖子,地方上等著看,瘟疫可不會等!要麼坐以待斃,看著百姓死絕,然後被張讓扣個‘辦事不力’的帽子弄死!要麼……就他娘的豁出去,撕開一條血路!城西那宅子,是我劉珩的私產!我用自己的地方,用自己的名頭,按陛下的詔令征集物資,合理合法!他張讓敢明著派人來搶?他敢砸陛下的招牌?”
他喘了口氣,目光灼灼地盯著劉陶:“劉公,您是總領!您需要做的,就是立刻行文太醫署,征調所有通曉防疫、願意效力的醫工!再以您的名義,向洛陽城內外的良善富戶、有識之士發出倡議,號召他們捐輸錢糧人手,共抗時疫!把聲勢造起來!讓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有詔,劉大夫在行動!我們這邊東西一到,人手一聚,您立刻就去現場!坐鎮指揮!讓全洛陽的人都看著!隻要咱們這邊一動起來,成了樣子,那些觀望的地方官,那些被張讓壓著的商賈,自然會聞風而動!”
劉陶看著劉珩,看著他眼中那股決絕和洞穿時局的狠辣,胸中那股在獄中幾乎被磨滅的豪氣,被徹底點燃了!是啊,退無可退,唯有一搏!
“好!”
劉陶猛地站起身,憔悴的臉上煥發出一種剛毅的神采:“就依小侯爺之計!老夫這就去辦!太醫署那邊,老夫還有些故舊可用!至於倡議……”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老夫這張臉,這張嘴,在洛陽士林清流之中,多少還有幾分薄麵!老夫親自去‘請’!”
他對著劉珩再次鄭重一揖:“伯玉小侯爺安心養傷!外麵的事,交給老夫!這第一把火,老夫定要把它燒得旺旺的!”
說完,劉陶不再耽擱,轉身大步離去,步伐雖因虛弱而有些踉蹌,背影卻挺得筆直,帶著一股一去不返的決然。
看著劉陶消失的背影,劉珩緊繃的心弦才稍稍一鬆,巨大的疲憊和劇痛瞬間將他淹沒。他癱軟在榻上,大口喘著粗氣,後背的傷口似乎又在滲血。他娘的……真是累死老子了!
……
洛陽西城,靠近城牆根的地方,一處明顯荒廢了許久的宅邸前,此刻卻反常地熱鬨起來。
景伯佝僂著腰,卻像一根釘子般牢牢釘在宅院大門前。他身後,幾個臨時從街上雇來的力夫,正揮汗如雨地清理著門前的雜草和堆積的雜物。
“都麻利點!侯爺有令,天黑之前,前院和後院空地必須清理出來!”
景伯的聲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威嚴,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卷蓋有陽武侯印的帛書和劉珩的名帖,像握著尚方寶劍。
幾個力夫不敢怠慢,乾得更起勁了。
很快,景伯的出現和他那番“奉旨防疫”、“征集物資”、“憑據抵稅”的吆喝,像一塊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靜的金市商賈圈子裡,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最先聞風而來的,是幾個在金市邊緣掙紮的小藥商。他們本就被大商行和背後有宦官背景的豪商壓得喘不過氣,瘟疫一來,更是被強行壓價收購藥材,苦不堪言。此刻聽到“抵稅”二字,眼睛都紅了。
“老丈!您說的可是真的?陽武侯和劉大夫真能做主?憑這憑據就能抵稅?”
一個滿臉愁苦的中年藥商擠到景伯麵前,聲音顫抖著問,手裡緊緊抱著幾包還算不錯的藥材。
景伯挺直了佝僂的背,將手中的帛書和名帖高高舉起,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底氣:“千真萬確!陛下詔令在此!陽武侯劉珩、諫議大夫劉陶奉旨總領防疫!凡獻防疫所需物資者,憑郡縣所發憑據,抵算賦役!此乃皇恩浩蕩!爾等獻藥活命,乃是行善積德,更是響應陛下號召!侯爺說了,當場登記,立發憑據!絕不拖欠!”
他指著旁邊一個臨時搬來的破桌子,一個識字的落魄老儒生正襟危坐,麵前擺著筆墨和一卷空白的竹簡:“看到沒?王先生在此登記!東西拿來,姓名、籍貫、所獻何物、數量幾何,當場寫給你!蓋上侯爺的私印和劉大夫的臨時簽押!童叟無欺!”
那小藥商看著那簡陋卻異常正式的登記場麵,又看看景伯手中那象征著宗室身份的侯府名帖,一咬牙:“好!我信侯爺和劉大夫!這些藥材您收著,隨後讓鋪子裡的夥計再送些來。”
他麻利地把藥材放在旁邊臨時鋪開的草席上。
“好!王先生,給這位掌櫃記上!”
景伯大聲道,臉上露出喜色。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後麵觀望的小商販、甚至一些中等商戶也按捺不住了。抵稅!這誘惑太大了!尤其是對那些被盤剝得快要活不下去的小商人來說,這就是救命稻草!
而且,是響應陛下號召,是行善!名頭也好聽!更何況還有那陛下親賜的“良善之家”,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好物件,有這麼一塊匾,誰他娘的還敢說老子是賤流!
“我鋪子裡有粗麻布!乾淨著呢!”
“石灰!我這有生石灰!剛到的貨!”
“老丈!我捐…我捐十石粟米!不要憑據!就求個名聲!劉大夫和侯爺給記個名就行!”
一個穿著體麵些的糧店夥計擠進來喊道,顯然是得了東家的授意。
一時間,城西這處破敗的宅邸門前,竟漸漸排起了長隊!各種草藥、布匹、石灰、烈酒、甚至少量的糧食,被源源不斷地送來。登記的老儒生手腕都寫酸了,力夫們忙著搬運清點,景伯嗓子都喊啞了,但精神卻異常亢奮,指揮若定。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金市深處那些裝飾豪奢的大商行,也飛向了少府那高牆深院之內。
少府衙署內。
一個穿著少府屬官服飾、麵色白皙無須的中年人,正恭敬地向坐在上首、慢條斯理品著茶湯的少府丞彙報:“大人,城西那邊,陽武侯府的老奴打著奉旨防疫的旗號,正大肆征集物資,還許以抵稅……鬨騰得挺凶,不少小商戶都去了……”
少府丞,正是張讓的心腹之一。他聞言,捏著茶碗蓋子的手微微一頓,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笑意:“哦?陽武侯?劉珩?還有那個剛出獄的劉陶?動作倒是挺快……用私產設點?用抵稅當誘餌?嗬嗬,好手段啊……這是在打咱們少府的臉呢。”
他放下茶碗,慢悠悠地用絲巾擦了擦嘴角,眼神變得銳利如刀:“去,告訴那些在金市有份子的大掌櫃們……就說,有人壞了規矩,在金市的地界上,用朝廷的稅賦做買賣,挖少府的牆角……問問他們,還想不想在洛陽做生意了?”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再讓咱們的人……去城西看看。記住,隻是看看,看看那些登記造冊的憑據……是不是真的那麼‘合規’?看看那些義所……有沒有什麼……‘不合規矩’的地方?懂了嗎?”
“屬下明白!”那屬官心領神會,躬身退下。
少府丞重新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眼神望向城西的方向,充滿戲謔。
小侯爺?劉陶?想玩?那就陪你們好好玩玩。看是你們的抵稅憑據硬,還是咱少府……不,是張常侍的刀子快!這第一把火……可彆燒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