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晚風黏膩悶熱,混雜著柏油路被暴曬後的焦糊氣味,吹拂在沈鳶臉上。
他騎著小電驢,車後座的保溫箱裡疊放著幾個裝著披薩的硬紙盒,正駛向城西那片霓虹閃爍的繁華之地。
晚高峰的車流喧囂從主乾道傳來,但沈鳶的心思卻像斷線的風箏,飄向了彆處。
沈鳶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車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衛蓮的臉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裡。
每天清晨五點,他依舊會準時醒來,身體仿佛形成了肌肉記憶,渴望奔向康莊小區三號樓的天台,渴望聽到拳頭撞擊沙袋的沉悶聲響,渴望看到那個沉默卻如山嶽般的身影。
此時的自己擁有了反抗的力量,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淩的沈鳶。
可為什麼……
那份想要靠近、想要並肩的衝動,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將他纏繞得更緊?
他甚至好幾次點開了手機裡衛蓮的號碼,手指懸停在撥號鍵上,卻始終沒有按下去。
說什麼呢?
請教新的格鬥動作?討論高三的物理難題?或者……隻是單純地問一句“在做什麼”?每一種理由都顯得笨拙又刻意。
沈鳶煩躁地甩了甩頭,試圖將那些紛亂的念頭甩開,劉海被風吹得淩亂,遮住了他眼底的迷茫。
他搞不懂自己。
小電驢拐進一條燈火輝煌的街道,震耳欲聾的低音炮轟鳴和炫目迷離的鐳射燈光瞬間將他吞沒。
巨大的霓虹招牌:“迷夜cub”——像一隻閃爍著誘惑光芒的巨眼,俯瞰著街邊停滿的各式豪車和衣著光鮮、醉意醺醺的男男女女。
沈鳶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胃裡一陣翻騰——他厭惡這種地方,厭惡這裡的喧囂、放縱和藏在浮華表皮下的汙濁。
他隻想快點送完這些披薩,拿到配送費,然後立刻離開。
將小電驢停在夜店側麵相對昏暗的角落,沈鳶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排斥。
掏出手機,再次確認訂單信息:“v9至尊包間,十份夏威夷風情披薩,請送至包廂內。”備注後麵還跟著一個笑臉表情。
沈鳶抿了抿唇,拎起沉重的保溫箱,推開那扇沉重、覆蓋著厚厚隔音材料的大門——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瞬間如同海嘯般拍打過來,幾乎要將他掀翻。
五光十色的鐳射燈瘋狂旋轉切割著彌漫的煙霧,舞池裡人影幢幢,扭動著、尖叫著,如同群魔亂舞。
沈鳶感覺自己像闖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異世界,強烈的感官衝擊讓他頭暈目眩。
他低著頭,用力抱緊懷裡的披薩盒,如同抱著唯一的浮木,艱難地穿過擁擠、汗濕、酒氣衝天的人潮,按照指示牌,朝著vip區域的方向擠去。
越往裡走,環境越顯奢華,也越顯安靜。
厚重的深紅色地毯吸走了大部分噪音,空氣裡彌漫著更高級熏香氣味。
沈鳶找到了“v9”那扇厚重的、鑲嵌著金屬邊框的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
門幾乎是立刻被拉開了。
包間內光線昏暗曖昧,巨大的環形沙發占據了大半空間,大理石茶幾上堆滿了空酒瓶、果盤和散亂的撲克牌。
震耳的音樂聲被厚重的門隔絕了大半,隻留下背景裡沉悶的鼓點。
然而,門內站著的人卻讓沈鳶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崔民俊的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得意、怨毒和殘忍的獰笑,額角那道被衛蓮打出來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
還有幾個熟悉的麵孔——正是那次在舊器材室裡被衛蓮教訓過的高三王猛一夥,還有幾個沈鳶不認識但同樣流裡流氣、穿著名牌、眼神不善的紈絝子弟,或坐或站,足有十幾人!
這群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沈鳶身上,如同在看一隻自投羅網的獵物,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惡意。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
“喲,這不是咱們的沈大學霸嗎?”崔民俊怪腔怪調地開口,聲音被包間裡的音樂襯得有些模糊,卻字字清晰得如同冰錐刺入沈鳶耳膜,“送外賣送到這兒來了?真是辛苦啊!”他故意拖長了尾音。
沈鳶的心沉到了穀底,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愚弄的憤怒。
他猛地轉身逃跑。
“想走?”崔民俊身後的一個留著刺蝟頭發型的小個子反應極快,伸手就去抓沈鳶的肩膀。
千鈞一發之際,衛蓮教導過的格鬥本能瞬間壓倒了恐懼——沈鳶身體猛地一矮,右肘閃電般向後上方狠狠頂去!
“嗷!”刺蝟頭猝不及防,被頂中肋下軟肉,痛呼一聲踉蹌後退,撞在後麵的茶幾上,酒瓶嘩啦倒了一片。
沈鳶一擊得手,毫不停頓,擰身就想衝向門口!
“操!還敢動手?!”王猛怒吼一聲,如同暴怒的黑熊,龐大的身軀帶著風聲猛撲過來,粗壯的大手抓向沈鳶的後領。
沈鳶側身滑步,險險避開,同時腳尖一勾,將旁邊一個金屬垃圾桶狠狠踢向撲來的另一個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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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桶砸在那人小腿上,那人痛叫著摔倒。
然而,就在沈鳶即將觸碰到門把手的瞬間——
“哢噠!”
一聲清晰的、令人絕望的落鎖聲響起,門被從外麵被人鎖住了!
包間內瞬間爆發出哄堂大笑和尖銳的口哨聲,沈鳶所有的退路都被切斷。
“媽的,還挺能蹦躂!”崔民俊啐了一口,臉上獰笑更盛,“給老子按住他!”
沈鳶的心徹底涼了。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十幾個早有準備的、手上可能還帶著家夥的惡徒!
他背靠著門板,眼神裡充滿了不甘和憤怒,身體卻因為劇烈的喘息而微微顫抖。
認識衛蓮之後,他以為自己終於擺脫了這種脆弱無力的境地,沒想到……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接下來的時間,對沈鳶而言如同煉獄。
他被粗暴地拖到包間中央的空地上,幾雙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和手臂,將他反剪雙手死死壓跪在地毯上。
堅硬的膝蓋撞擊地麵的疼痛微不足道,真正讓他屈辱的是那些毫不留情的拳腳和辱罵。
“砰!”
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胃部,劇烈的絞痛讓他瞬間蜷縮起來,眼前發黑,乾嘔出聲。
“廢物!不是挺能打嗎?跟衛蓮那雜種學了幾招,就敢跟老子叫板了?”崔民俊的聲音尖利刻薄,伴隨著一腳狠狠踹在沈鳶的腰側。
“操!讓你躲!讓你躲!”王猛罵罵咧咧,粗糙的鞋底重重碾在沈鳶撐在地上的手背上,指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更多的拳腳如同雨點般落下,後背、肩膀、大腿……無處不痛。
沈鳶咬緊牙關,口腔裡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他努力蜷縮起身體,護住要害,像衛蓮教過的那樣,但密集的攻擊依舊讓他痛得幾乎昏厥。
汗水、血水和淚水混合著,模糊了他的視線。
“媽的,裝死是吧?”一個打著耳釘的紈絝子弟端起一杯沒喝完的酒,獰笑著走到沈鳶麵前,“給爺醒醒神!”
冰涼的、帶著刺鼻氣味的酒精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衝進眼睛、鼻子、流進嘴裡,嗆得沈鳶劇烈咳嗽,傷口被刺激得更加疼痛。
“哈哈哈!看他那熊樣!”哄笑聲、口哨聲、汙言穢語充斥著整個包間。
沈鳶像一件被肆意玩弄的玩具,被推搡著,被強迫做出各種屈辱的動作,隻要他敢掙紮,就會換來更重的毆打和更惡毒的嘲弄。
衛蓮教給他的冷靜和技巧,在絕對的人數壓製和惡意圍困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後,沈鳶被粗暴地拖到角落,雙手被粗糙的塑料束線帶死死反綁在身後。
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牆壁,急促地喘息著,臉頰高高腫起,嘴角破裂滲血,一隻眼睛被血糊得幾乎睜不開,衣服被撕破,露出的皮膚布滿傷痕。
認識衛蓮之後積攢起來的那點自信和力量感,在今晚被徹底碾碎。
“嘖,真不經玩。”崔民俊踢了踢沈鳶軟綿綿的身體,見他沒反應,便蹲下身,粗暴地在他身上摸索起來。
很快,他掏出了沈鳶那部屏幕已經有了裂痕的舊手機。
“解鎖!”崔民俊捏著沈鳶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將手機屏幕懟到他眼前。
沈鳶死死咬著牙,嘴唇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神裡是徹骨的恨意和絕望的倔強。
“不聽話?”崔民俊眼神一狠,反手就是一個重重的耳光甩在沈鳶已經腫脹的臉上!
“啪!”清脆響亮。
沈鳶被打得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響,半邊臉瞬間麻木。
“解鎖!”崔民俊再次厲喝,手指已經強行按住了沈鳶被反綁在身後的手,強行用他的指紋去觸碰手機的指紋識彆區。
屏幕瞬間亮起,解鎖成功。
“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崔民俊啐了一口,熟練地點開通訊錄,找到了置頂的那串號碼。
他臉上露出一個惡毒至極的笑容,將手機攝像頭對準癱在地上、眼神渙散、滿臉血汙的沈鳶。
“哢嚓!”
刺眼的閃光燈亮起,將沈鳶此刻最狼狽、最屈辱的瞬間定格。
崔民俊手指飛快地操作著,將這張照片發了出去,後麵附上了一行字和一個精確的地址:
【想救你的小跟班?一個人來‘迷夜’v9,給你二十分鐘,過時不候!敢報警,就等著給他收屍吧!】
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沈鳶聽來如同喪鐘。
他猛地掙紮起來,也不管此刻的衛蓮根本聽不到,喉嚨裡發出絕望的嘶吼:“不——!彆來!衛蓮!彆管我!是陷阱——!”
沈鳶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閉嘴!”旁邊的王猛又是一腳狠狠踹在他肚子上,沈鳶痛得蜷縮成一團,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隻剩下痛苦的喘息和無聲的淚水混合著血水滑落。
巨大的內疚將他吞噬——是他沒用,是他連累了衛蓮!
他情願自己死在這裡,也不想看到衛蓮為了他踏入這個卑劣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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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的瞬間,衛蓮正站在“桃李教育”補習班樓下昏黃的路燈下,看著蘇若檸那輛小巧的電動車彙入車流。
他剛從補習班出來,蘇若檸又解決了一道困擾她的電磁感應綜合題,宗師積分數值因此又跳動了一點。
然而,當衛蓮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那張觸目驚心的照片和緊隨其後的文字時,周遭夏夜的喧囂瞬間被抽離。
照片裡,沈鳶癱在肮臟的地毯角落,雙手被反綁,臉上是混合著血汙、青紫和淚痕的絕望——那雙總是被劉海半遮、清亮而隱忍的眼睛,此刻一隻腫得隻剩下一條縫,另一隻則空洞地望著鏡頭,失去了所有光彩。
短信文字裡的威脅帶著赤裸裸的惡意和篤定。
一股如同西伯利亞寒流般的殺意,瞬間從衛蓮的脊椎骨竄起,直衝頭頂!
握著手機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吧”聲,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眼眸眯起,“迷夜”v9包間?
衛蓮第一時間就否定了沈鳶會主動去那種地方的可能性——那個孤僻理性、厭惡喧囂的少年,唯一的去處除了家、圖書館,就是打工的店鋪。
這隻是一個針對他,卻用沈鳶作餌的拙劣陷阱!
報警?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衛蓮自己掐滅。
博遠高中那些紈絝子弟背後的家族,在這座城市盤根錯節,能量巨大,那家夜店能在最繁華的地段開得如此張揚,背景也絕不乾淨。
警察去了最多走個過場,甚至可能反過來成為對方的助力。
沈鳶等不起,也賭不起。
去?還是不去?
衛蓮的目光再次落在沈鳶那張慘不忍睹的照片上——少年眼中那片空洞的絕望,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進他心底某個被層層冰封的角落。
積分停滯的瓶頸需要突破,沈鳶是他重要的“資產”之一……但此刻盤踞在心頭的,似乎並不僅僅是冰冷的利益計算。
一種久違的、被他刻意遺忘的情緒——因自身牽連他人而生的內疚感悄然滋生。
如果不是他為了係統任務去接近沈鳶,教他反抗,將他拉入自己的視線,那個隻會埋頭讀書、小心翼翼降低存在感的少年,或許就不會遭遇今天的無妄之災。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崔民俊給的二十分鐘如同催命符。
衛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暴風雪已然平息。
他迅速將手機塞回口袋,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迷夜”的方向奔去,身影在路燈下迅速消失,如撲向獵物的夜行猛獸。
……
“迷夜”門口依舊是燈紅酒綠,人聲鼎沸。
衛蓮剛踏上台階,迎麵差點撞上一個正摟著女伴往外走的年輕男人。
男人穿著花哨的夏威夷襯衫,頭發精心抓過,臉上帶著微醺的紅暈。
看到衛蓮,男人明顯愣了一下,醉眼朦朧地上下打量著他,似乎在努力辨認。
幾秒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瞪大了眼睛,酒意都醒了幾分,指著衛蓮,聲音帶著點不確定的驚訝:“你、你不是那個……拍賣會上被江家二少和郭大小姐……”
衛蓮腳步微頓,冰冷的視線掃過對方的臉,沒有任何印象,也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他現在沒空理會任何無關人等。
然而,就在衛蓮與他擦肩而過,即將推開夜店那扇沉重的大門時,身後傳來那男人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和詭異的興奮:“喂!v9那邊好像挺熱鬨的?崔民俊那幫人弄了個小子……正等著什麼人呢……”
衛蓮推門的動作沒有停頓,身影瞬間被門內震耳欲聾的音樂和炫目的燈光吞沒。
那年輕男人望著衛蓮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扇代表著“v9”所在區域的門,臉上表情變幻了幾下。
他掏出自己的手機,點開一個加密的通訊錄,手指在“江妄”那個名字上懸停了片刻——心跳得有些快,平時他這種邊緣角色是絕對沒膽子直接聯係那位江家二少的。
但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