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地麵倒映著吊燈的白光,聖心醫院門診大廳空曠而寂靜。
沈鳶身上散發出的濃重血腥和汗水的酸腐氣,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劇烈地喘息著,額角崩裂的傷口汩汩冒血,順著太陽穴流下,一隻眼睛被腫脹的顴骨擠得隻剩一條縫,視線模糊不清,但依然用儘全身力氣鎖定在幾步開外那個身影之上。
江妄站在大廳中央,燈光落在他線條冷硬的側臉上,他緩緩地轉身,帶著一種審視獵物的姿態,將目光從沈鳶那張糊滿血汙、寫滿瘋狂的臉,移到他因激動和脫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上。
“就憑你?”江妄開口了,語氣冷得像冰,清晰地紮進在場每個人的耳膜,更狠狠刺穿沈鳶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他薄唇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笑意,隻有純粹的嘲弄。
他微微偏了下頭,視線掃過沈鳶身上那件沾滿汙跡和血跡的廉價t恤,以及那輛歪倒在醫院門口的破舊小電驢。
“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廢物,”江妄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卻字字誅心,“也配?”
最後兩個字如同墜落的巨石,狠狠砸在沈鳶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空氣徹底凝固了。
沈鳶臉上瘋狂燃燒的恨意和不顧一切的質問,瞬間僵住,隨即如同被潑上滾油的火焰,不是熄滅,而是猛地向內坍塌、扭曲,最終凝固成一種死灰般的慘白。
他張著嘴,喉嚨裡發出憤怒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些話,遠比一頓拳打腳踢更加狠厲地撕開了他試圖用憤怒掩蓋的真相——
無能。
是他莽撞地跳入崔民俊的陷阱,是他不夠強大,才需要衛蓮出手,才讓衛蓮陷入險境,中了那該死的藥!
而此刻,他甚至連站在這座醫院大廳的資格,都是江妄施舍的!
巨大的屈辱感席卷而來。
沈鳶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了下去,攥緊的拳頭無力地鬆開,指尖冰冷。
那雙被血糊住的眼睛裡,燃燒的火焰熄滅了,隻剩下空洞、茫然,還有被徹底碾碎的絕望。
江妄似乎連多看沈鳶一眼都嫌多餘。
在確認對方那點可笑的勇氣也煙消雲散之後,他麵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像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沒有再看任何人,江妄轉過身,徑直朝著醫院那扇巨大的、映著城市冰冷夜色的玻璃門走去,步履從容,姿態是沈鳶永遠無法企及的高高在上。
玻璃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深夜的冷風灌入,吹動江妄黑色襯衣的衣角,他頎長挺拔的身影融入門外的黑暗,很快消失不見。
玻璃門緩緩合攏,隔絕了室外的溫度,卻帶不走大廳裡沉甸甸的死寂。
沈鳶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泥塑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額角的血還在緩慢地往下淌,一滴,兩滴,砸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暈開一小圈刺目的暗紅。
“先生?您……您還好嗎?您的傷需要馬上處理!”剛才被甩開的護士終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再次上前,聲音帶著職業性的關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是啊,先去急診處理一下吧,你流了好多血……”另一個保安也低聲附和,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個剛剛還像瘋獸一樣嘶吼,此刻卻失魂落魄的少年。
沈鳶像是沒聽見。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掌心沾著血汙和塵土,指關節在剛才的推搡中擦破了皮。
這雙手,能解出最複雜的物理大題,能在試卷上寫下完美的答案,卻連在危急關頭護住想保護的人都做不到。
他想起江妄那身剪裁精良、一絲不苟的黑色襯衣,想起那輛如同凶獸般氣勢淩人的跑車,想起他輕描淡寫一句話就能讓崔民俊那夥人陷入滅頂之災的權勢……
還有衛蓮。
強大無匹的衛蓮身邊,能站著的,也該是江妄那樣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
而他沈鳶……除了唯一能拿得出手、在江妄眼中或許一文不值的“年級第一”之外,一無所有。
“不用了。”沈鳶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耗儘一切後的疲憊。
他猛地抬起頭,動作牽扯到傷口,痛得他眼前發黑,但他強行忍住。
沒有看護士和保安,目光空洞地掃過這間冰冷、奢華、處處彰顯著他無法企及的階層的醫院大廳。
他甚至付不起在這裡處理傷口的費用。
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沈鳶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裡麵隻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灰敗。
他不再理會身邊欲言又止的醫護人員,拖著沉重如同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步,踉蹌地、沉默地朝著江妄離開的那扇玻璃門走去。
邁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自尊上。
門再次滑開,更深的寒意包裹了他。
孤零零的身影融入城市冰冷的夜色,消失不見。
……
強烈的光線如同燒紅的鋼針,刺破沉重的黑暗,紮進衛蓮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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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深處傳來一陣悶痛,意識如同破水而出的溺水者,艱難地掙紮著浮上水麵。
視野從一片模糊的光斑逐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過分柔和的光線,雪白得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天花板,還有……懸在頭頂的透明輸液袋,冰涼的液體正沿著細長的塑料管,一滴滴流入他手背的血管。
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一種冷冽的清新劑味道,清晰地告訴他身處醫院。
記憶如同被打碎的鏡子,混亂的碎片尖銳地回閃:汙穢後巷刺鼻的氣味,崔民俊那夥人扭曲的臉,體內灼燒失控的燥熱和眩暈,沈鳶嘶啞的呼喊和拖拽他的力量……還有,一雙深不見底、翻湧著暴怒的眼睛……
江妄。
身體的本能先於思考——衛蓮幾乎是立刻就想撐起身拔掉手背上的針管。
他厭惡這種虛弱無力的狀態,厭惡被束縛在病床上。
雇傭兵的生存法則之一:永遠讓自己處於可移動、可反擊的位置。
然而,身體剛抬起一個微小的角度,一陣強烈的眩暈和脫力感就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胸口被江妄重拳擊中的位置更是傳來尖銳的悶痛。
衛蓮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就在此時,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
江妄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依舊穿著昨天那件黑色襯衣,似乎整夜未眠,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但身上散發的氣息卻比昨夜更凝重,像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活火山被強行按捺。
後方跟著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提著公文包、戴著金絲眼鏡、氣質精乾的中年男人,顯然是江氏的助理。
還有兩名穿著熨帖製服的護士,推著一輛放著藥盤和器械的小車。
衛蓮的動作瞬間僵住。
“趕緊躺回去!”為首的護士反應極快,一個箭步衝上前,動作輕柔但不容抗拒地將衛蓮按回病床上。
同時她還迅速檢查了一下衛蓮手背的針頭是否移位,語氣帶著職業性的嚴肅,“衛先生,您現在還不能亂動!血檢顯示您體內的藥物代謝還沒完成,身體各項指標都很虛弱,至少需要再觀察兩天!”
衛蓮的眉頭擰緊,下意識地想抗拒這種安排。
兩天?時間就是積分!
然而,他的目光掠過門口麵無表情的江妄,視野的角落裡那行銀色的宗師積分數值,仿佛自帶磁力,牢牢吸住了他的反抗意圖。
雇傭兵利益至上。
刷江妄這個頂級“潛力股”帶來的積分,其價值遠超過提前離開醫院這兩天的損失,沒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了。
權衡利弊隻在瞬間。
衛蓮緊繃的身體線條緩緩放鬆下來,他順從地躺回枕頭上,儘管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恢複了慣常的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個想強行起身的人不是他。
江妄的目光一直落在衛蓮臉上,將他從警覺到權衡再到平靜服從的細微變化儘收眼底。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快得讓人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