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晨光撥開薄霧,金線般灑在蜿蜒的官道上。
飽睡了一夜的三人步伐輕快了不少,連日奔波的疲憊被晨風卷走大半。
衛聽瀾搖著折扇,步履間又恢複了的幾分世家公子從容,隻是空蕩蕩的腰間終究難掩清減。
徐嬌嬌精神頭好了許多,甚至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仿佛昨夜那場關於“性彆”的激烈爭執和委屈,都隨著一覺好眠暫時沉入了水底。
越往東南而行,路上的行人便添了幾分迥異於尋常百姓的彪悍氣息——佩刀懸劍者漸多,勁裝緊束,步履沉穩,眼神敏銳,彼此間偶有抱拳招呼,口中談論的皆是“南昌”、“壽宴”、“滄浪盟”之類的字眼。
一股屬於江湖的喧囂與躁動如同洶湧的暗流,開始在這官道之上彌漫。
衛蓮迅速捕捉到這些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場——或沉凝如山,或鋒銳似刀,遠非他在碼頭小鎮遇到的那些地痞流氓可比。
日頭漸高,炙烤著大地。
三人已離了湖廣地界,踏入袁州府境內。
官道旁,一個簡陋的茶攤支著布棚,幾張歪斜的方桌擺在樹蔭下,成了旅人難得的喘息之所。
“歇歇腳吧,嗓子冒煙了。”徐嬌嬌抹了把額頭的汗,率先走向茶攤,沉重的身軀在長凳上坐下,震得桌子一陣呻吟。
衛蓮與衛聽瀾隨之落座。
攤主是個佝僂的老漢,慢悠悠地提來一壺茶,幾隻粗瓷碗放在斑駁的桌麵上,茶湯渾濁,飄著幾點粗梗碎葉。
衛蓮剛端起碗,尚未沾唇,一陣密集而沉重的腳步聲便從官道西側傳來,地麵仿佛都在微微震動,他目光抬起,投向聲音來處。
隻見一撥人正大步流星而來。
為首者身高近九尺,肩寬背厚,絡腮胡狂野虯結,一身短打勁裝被虯結的肌肉撐得鼓脹,敞開的胸膛上疤痕縱橫,肩上扛著一柄沉重的環首大刀,刀身寬闊,刃口在陽光下反射著白光。
那人身後跟著七八條同樣魁梧精悍的漢子,個個眼神凶悍,腰間挎著樣式相似的腰刀。
一股彪悍、狂野、仿佛帶著血腥味的濃烈煞氣撲麵而來,如同移動的猛獸群。
幾乎同時,另一撥人從東側官道岔口轉出。
人數相仿,皆身著深灰色短褂,背負著奇特的武器——那並非尋常棍棒,而是長過六尺,一端明顯帶著鏟狀弧度的怪異長杆,杆身烏沉,透著金屬的冷硬質感。
為首那人身著便於行動的青灰色短打,體形精瘦,顴骨高聳,眼神陰冷濕滑,宛如潛伏於暗處的爬行動物,令人膽寒。
他身後眾人步伐整齊,氣息內斂,行走間帶著一種奇特的、仿佛能掘穿山嶽的沉穩。
兩股截然不同的強大氣場,如同兩股無形的激流,轟然撞入這小小的茶攤。
空氣凝滯,連樹上的蟬鳴都仿佛被掐斷了。
攤主老漢臉色煞白,端著茶壺的手抖得厲害。
衛蓮瞳孔驟然收縮——
高手!
這兩撥人身上散發的壓迫感,遠超他之前所見!
那扛刀巨漢體內仿佛蟄伏著火山般爆裂的力量,每一步踏下都帶著千鈞之勢;而那精瘦男子,眼神銳利得能穿透皮肉,其步伐沉穩更勝磐石,呼吸綿長幾不可聞。
衛蓮甚至能隱隱“感覺”到他們體內奔湧流轉的、遠超衛聽瀾的渾厚“氣勁”——若以衛聽瀾為參照,眼前這些人,無疑已踏入另一個層次。
他全身的肌肉下意識地繃緊,如同嗅到致命威脅的獵豹,將全身的感知細胞都放大到極致,貪婪地捕捉著這兩撥人身上每一絲力量流動的細節。
握刀的姿勢,步伐的節奏,呼吸的頻率,眼神的落點……
這是他在第一個世界無數次生死搏殺中錘煉出的本能,也是他對這神秘“內力”世界最直接的窺探窗口。
“嘖!”一聲極輕的、帶著濃濃嫌惡和一絲不易察覺慌亂的低哼在衛蓮身旁響起。
衛蓮側目,隻見衛聽瀾臉色微變,一直搖著的折扇“唰”地一下收攏,迅疾無比地展開,堪堪擋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閃爍不定的眼睛。
他身體微微側轉,似乎想背對那兩撥人,同時壓低了聲音急促道:“這茶沒法喝了,一股子黴味!快走快走!”他一邊說,一邊用腳尖在桌子底下飛快地踢了踢衛蓮和徐嬌嬌的腿,示意立刻起身。
衛蓮紋絲不動,目光依舊牢牢鎖在那兩撥人身上,仿佛沒聽到衛聽瀾的催促。
徐嬌嬌則被那兩撥人凶神惡煞的氣勢嚇得不輕,正縮著脖子,捧著自己那碗茶小口啜飲,試圖用碗沿擋住自己的臉。
那兩撥人已行至茶攤前,彼此隔著一張空桌,涇渭分明地落座。
沉重的環首大刀“哐當”一聲靠在桌邊,震得桌上粗瓷碗跳了一下;那些奇特的長杆也被解下,倚放在尋器閣眾人身側,鏟狀的刃口斜指地麵。
空氣沉凝得如同暴風雨前夕的死寂。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尋器閣那精瘦男子——他給自己倒了碗茶,眼皮都沒抬,嘴角卻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弧度,聲線似刻薄的刮刀,清晰地紮進每個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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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不是狂刀門的封大俠嗎?嘖嘖嘖,聽說前些日子,你興衝衝地約戰了名人榜上八十四位的‘斷嶽刀’王滄?”
他慢條斯理地嘬了口茶,故意頓了頓,抬眼看向對麵那絡腮胡巨漢——封九霄,眼神裡充滿了幸災樂禍,“結果……輸得很慘吧?是不是被人打得滿地找牙、跪地求饒了?哈哈哈!”
“放你娘的狗臭屁!”
“鄒平!你們這幫破挖墳的也好意思叫囂?!”
狂刀門弟子瞬間炸了鍋,拍案而起,怒目圓睜,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濃烈的殺氣如同沸騰的開水,在茶攤裡翻滾。
封九霄本人卻端坐不動,隻是握著粗瓷茶杯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如同虯曲的蚯蚓般根根暴起,臉上狂野的絡腮胡微微顫抖,眼神陰沉得可怕,仿佛醞釀著風暴的雷雲。
尋器閣大師兄鄒平對狂刀門的怒罵充耳不聞,反而笑得更加得意。
他放下茶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目光掃過封九霄緊繃的側臉,火上澆油道:“怎麼?封大俠啞巴了?輸不起?嗬,就這點斤兩,還想跟唐門那位百年難遇的奇才門主相提並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哢嚓!”
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驟然響起——
封九霄手中那隻粗瓷茶杯,竟被他掌中勃然爆發的雄渾內力硬生生震碎!
細小的瓷片混合著滾燙的茶水,如同暗器般四散飛濺。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最後一絲克製被徹底點燃,狂暴的怒火如同烈焰噴射而出。
“找死!”
封九霄喉嚨裡滾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高大的身軀瞬間彈起,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那柄倚在桌邊的沉重環首大刀已被他單手抄起,帶著撕裂空氣的淒厲尖嘯,沒有任何花哨,化作一道霸道絕倫的烏光,朝著鄒平當頭劈下——
刀未至,狂暴的刀風已將鄒平麵前的桌子硬生生撕裂!
“怕你不成!”鄒平眼神一厲,早有防備。
他腳尖猛地一勾身側那奇特長杆,長杆如同活物般彈起落入掌中。
手腕一抖一旋,那帶著弧度的鏟狀刃口竟如靈蛇出洞,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斜向上撩起,不差毫厘地迎向封九霄力劈華山的一刀!
長杆在鄒平手中靈動異常,時而如棍橫掃千軍,時而又將那鏟刃化作詭異莫測的啄擊、勾鎖之式!
“鐺——!!!”
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如碰撞的音波,火星在刀鏟交擊處猛烈迸濺。
狂刀門與尋器閣的弟子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狂吼著撲向對方!
刹那間,刀光棍影瘋狂交織,勁風呼嘯。
桌椅如同紙糊般被狂暴的勁氣撕扯,粉碎,茶碗破裂,茶湯混合著木屑瓷片四處飛濺。
小小的茶攤瞬間淪為血肉橫飛的修羅場!
“我的娘啊——!”徐嬌嬌嚇得魂飛魄散,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尖叫。
她雄壯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求生欲,猛地往桌下一鑽,雙臂死死抱住腦袋,蜷縮在桌板底下瑟瑟發抖,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裡。
“走!快走!”衛聽瀾臉色煞白,一把抓住衛蓮的手臂,另一隻手則探向桌下,試圖將徐嬌嬌拖出來,聲音因焦急而變得尖銳,“彆看了!”
衛蓮的腳如同生了根,目光緊緊追隨著場中激鬥的身影,尤其是封九霄那柄大開大闔,每一擊都帶著崩山裂石之威的環首大刀,以及鄒平手中那根時而如棍橫掃,時而鏟刃如毒蛇吐信般詭異的奇門兵器!
他眼神灼熱,袖中的柴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渴望,微微發燙。
觀戰,是了解這個世界真正力量層次的絕佳機會!
“鬆手!彆管我!你們先走!”徐嬌嬌在桌下死死抱住桌腿,聲音帶著哭腔,死活不肯出來。
衛聽瀾急得額頭冒汗,眼看一道狂猛的刀氣餘波掃來,將旁邊一張桌子劈成兩半,木屑擦著他的臉頰飛過。
他再顧不得許多,對著衛蓮低吼:“想死嗎?!”同時手上猛地發力,和剛從桌下探出半個身子的徐嬌嬌,一人一邊,死死拽住了衛蓮的左右胳膊——
兩股巨大的力量傳來,衛蓮猝不及防,又未運力抵抗,身體頓時被拽得一個趔趄。
他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斷的慍怒和遺憾,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場中那狂暴的刀光棍影,終究被衛聽瀾和徐嬌嬌合力拖著,踉蹌著衝出了混亂的茶攤,頭也不回地紮進官道旁的密林之中。
身後,金鐵交鳴的巨響、憤怒的咆哮、木石碎裂的刺耳聲浪,漸漸被茂密的林木阻隔、拉遠。
直到狂奔出兩裡多地,身後再聽不到一絲打鬥的動靜,三人才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