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蘭麵無表情地掃視過一片狼藉的戰場,目光又在那具亡靈法師的屍骸上停留了一會,隨即移開。
他沉默了半晌,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張泛著微光的羊皮紙卷軸和一支羽毛筆,而後在卷軸上寫寫畫畫,似是在記錄著什麼。
衛蓮不動聲色,觀察著澤蘭的一舉一動,視線停留在對方修長的手指和那張羊皮卷軸上。
“走吧。”澤蘭的聲音毫無波瀾,平靜得像是出門散了會步。
話音剛落,他將書寫好的卷軸撕成兩半。
卷軸碎裂的瞬間並未發出紙張撕裂的脆響,反而化作無數如螢火蟲般的光點,消散在空氣裡。
這是獵人公會的傳訊卷軸。
衛蓮的心微微一沉,澤蘭剛才撕碎卷軸的動作太過自然,沒有絲毫遲疑或確認的意思,但他眼角的餘光帶著某種審視的意味在自己身上徘徊過一陣。
那一眼看似隨意,卻讓衛蓮心生警覺。
衛蓮想起這一路上自己那些自以為隱蔽的探究和對澤蘭的打量——恐怕,自己的眼神,甚至是呼吸節奏的變化都未曾逃過對方的感官。
艾薇琳強壓下心頭的鬱結,深吸了一口氣,儘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些:“澤蘭閣下說得對,我們得離開這裡了。”
她轉向快被絕望淹沒的奈裡奧,還有仍在微微發抖的麗塔和林奇,“亡靈法師死了,是被威廉乾掉的,這難道不是最有力的證明嗎?威廉他……他一定還活著!他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大!”
她努力擠出一點笑意,試圖點燃同伴眼中熄滅的火光,“他可能……隻是離開了,或者受了傷在某個地方休養,我們不能放棄希望!”
奈裡奧抬起頭,眼眶通紅地看向艾薇琳,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什麼話也沒說。
麗塔和林奇也像是被艾薇琳話語中的力量拽回了些許生氣,茫然又帶著微弱期盼地點著頭。
澤蘭的身影已率先沒入前方幽暗的森林小徑,衛蓮沉默地跟上,艾薇琳四人互相攙扶著,拖著沉重的步伐,懷著複雜難言的心情,離開了這片噩夢般的森林。
……
眾人回到莫格城邦獵人公會時,夜色已深。
公會大廳內仍是燈火通明,傭兵和獵人們粗獷的談笑聲混著酒氣分散在廳堂的每個角落,糅合成喧囂的背景音。
阿梅麗·弗洛狄恩紅棕色的卷發如火焰般在人群中跳躍,她帶著職業化的溫和笑容迎向疲憊不堪的艾薇琳等人,將他們引向了二樓的會客廳。
顯然,這位理事閣下需要安撫她的“大客戶”並處理後續事宜。
衛蓮對此毫無興趣,他找到窩在角落裡假寐的賽拉爾,把它往肩膀上一扛,走向公會大門外的街道。
寒涼的夜風吹散了公會內的濁氣,也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然而他剛走下公會門前的石階,腳步便頓住了。
街角最深的陰影裡,潛伏著一塊夜色凝結而成的人形墨玉。
澤蘭靜靜地倚靠在石牆上,身形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若非衛蓮源自本能的警覺和對氣息變化的敏銳度,根本察覺不到那裡站著一個人。
他似乎專門在等。
“礦區那個亡靈法師……”澤蘭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響起,比夜風更冷,語氣裡沒有分毫疑問,隻有篤定的陳述,“是你乾掉的吧?”
衛蓮心神一凜,身體不自覺地僵硬了一瞬,趴在他肩頭的賽拉爾也瞬間睜開了眼睛,貓瞳收縮成一道豎線,戒備地盯著陰暗處的身影。
不等衛蓮做出任何回應,無論是掩飾還是默認,澤蘭平穩而刻板的聲音再次傳來:“替你瞞著了。”
話音落下,澤蘭的身影似一縷霧氣融於夜色,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街角更深的黑暗裡,再無蹤跡。
衛蓮聽懂了。
是那張撕碎的傳訊卷軸。
原來澤蘭根本沒有在卷軸上如實彙報亡靈法師的死因,而是用了某種模糊或誤導性的措辭,將這份功勞或者責任輕描淡寫地“處理”掉了。
“海妖的感知力果然名不虛傳啊……”衛蓮肩頭傳來賽拉爾悶悶的聲音,依稀帶著幾分讚歎之意,異色瞳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光。
海妖?
衛蓮的思路瞬間卡殼。
這個完全陌生的名詞帶著某種童話般的荒誕感,粗暴地闖入他那充斥著硝煙和血腥的雇傭兵認知體係裡。
他怔怔地側轉頭,看向賽拉爾,臉上滿是困惑。
賽拉爾被衛蓮這副“你在說什麼鬼東西”的表情取悅了,毛茸茸的尾巴尖掃了掃衛蓮的脖頸,用帶著點施舍意味的傲嬌口吻補充道:
“嘖,笨!就是人魚,明白麼?童話裡會唱歌、掉眼淚變珍珠、為了王子能變成泡沫的那種!”
它刻意加重了“童話”和“王子”幾個字。
人魚……澤蘭?!
衛蓮腦海裡不受控製地炸開一片五彩斑斕的泡沫——粉色的城堡,搖曳的魚尾,閃閃發光的鱗片,深情款款的歌聲……
緊接著,是他無數個午後被迫陪著雇主家五歲小公主觀看迪士尼動畫片的崩潰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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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洗腦一般的甜膩歌聲、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愚蠢行為、還有最後化成泡沫的結局……每一幀都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雇傭兵生涯中最不堪回首的“精神汙染”時刻。
他再度回想起剛才融入黑暗的挺拔身影,那個氣息冷冽且一擊就能擰斷魔狼脖子的獨眼刺客,以及對方那張麵癱臉和生人勿近的煞氣……
再將澤蘭的形象與自己記憶中頂著貝殼胸衣、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唱著“underthesea”的卡通形象重疊、撕裂、再重疊……
衛蓮的嘴角控製不住地抽搐了幾下。
一個頂尖刺客,一個行走於黑暗與血腥之地的賞金獵人,竟然和這種迪士尼公主的人設搭上了關係?
這個世界的荒誕程度簡直比他想象中還要離譜!
“但你最好裝作不知道,”賽拉爾的聲音壓得更低,語氣透出一種罕見的嚴肅和警告意味,打斷了衛蓮混亂的腦內風暴。
“海妖在人類社會的處境……”它頓了頓,似是在斟酌詞句,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隻是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那歎息裡包含了太多衛蓮此時還無法理解的東西——一種古老神隻對某個瀕危種族漫長苦難的見證,慘烈到連祂都不願輕易宣之於口。
衛蓮立刻收回了思緒。
他對彆人的苦難史毫無興趣,尤其是這種聽起來就麻煩透頂的“童話”背景設定。
在他的雇傭兵信條裡,隊友隻是暫時的利益捆綁體,他和澤蘭不過是獵人公會任務板上一次偶然的交彙點,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