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泥濘的土路被太陽曬得半乾，空氣裡彌漫著濕潤的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氣息。周辰剛幫著把院裡的積水掃出去，周母端著一簸箕曬的半乾的艾草走過來，又提起了修繕祖墳的事。
“阿辰，”周母壓低了些聲音，“娘琢磨著，這修繕祖墳，光靠你和你哥出錢，怕是不妥帖。你爹昨晚也念叨呢。自打你把七星漁場那禍害趕跑，咱村的日子眼見著就好過了，家家戶戶手裡都鬆快了點。這修繕祖墳是咱周家全族的大事，是不是……該跟大家夥兒言語一聲？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哪怕出個十二塊五毛，也是個心意！圖個全族齊心，也讓祖宗看著歡喜不是？”
周辰正彎腰擦著昨天沾滿泥的自行車，聞言直起身。
他想了想，娘這話在理。修繕祖墳，不僅僅是花錢，更是一種凝聚。通知全族人參與，無論多少，那份心意和參與感更重要。
讓大家知道周家的後人沒忘本，也在乎根。
確實得喊大家一起來，這事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
“娘，您和爹想得周全！”周辰點點頭，臉上露出讚同，“是這麼個理兒！咱不指望大家夥兒出多少，就圖個全族的心意到了，讓祖宗知道咱周家現在心齊了，日子也好了！大頭我和我哥出，大家隨意，表個心意就成。”
周母見周辰讚同，臉上也舒展開來：“對！就是這個意思！你爹昨天也沒想到，不然昨天就和你說了。”
“那就這樣來。”
下午，雨徹底停了，日頭暖融融的。
喝了五指毛桃燉雞湯，美滋滋。
周辰推上自行車，叫上同樣換了身乾淨舊衣裳的周父，爺倆開始挨家挨戶地串門——專串那些姓周的人家。
他們先去拜訪了村裡年紀最長的幾位“老壽星”。
一位是住在村西頭的三叔公，快九十了，腰板還挺直，耳朵有點背，但精神頭足。聽說要修繕祖墳，老爺子激動得直拍大腿：“好！好哇！阿辰有出息！沒忘了祖宗！這事兒辦得對！”
他顫巍巍地讓兒子拿出一個舊手帕包，一層層打開，數出幾張毛票和一塊五的整錢，硬塞給周辰：“拿著！這是我的心意！給祖宗修房子用！”
另一位是住在河邊的五叔婆，八十多了，小腳，但眼不花。她拉著周辰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好些周家老輩人的事，末了也拿出攢的雞蛋錢，湊了一塊五，非要周辰收下。
就這樣，父子倆蹬著自行車，在村裡的小路上穿行。
進一家，坐一會兒，喝口水，說說修繕祖墳的事。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周姓人家。聽說周辰肯出大頭，大家修繕祖墳的心氣兒都很高。
雖然各家日子剛有起色，手頭都不算寬裕，但一聽是給祖宗“修房子”，幾乎家家都表示要儘一份心。
有拿出幾毛錢的，有拿出一塊的，條件稍好些的，像周辰的堂哥周茂全拿的多，直接拿出了二十五塊錢。
對於那些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緊巴巴、屋裡家徒四壁的人家，周辰和父親隻是坐坐，喝口水，聊聊家常，絕口不提錢的事。
人家主動問起，周父也隻是擺擺手：“你們心意到了就行！阿辰說了，大頭他兜著！”
一圈跑下來，夕陽西下。周辰兜裡那個舊布包，已經變得沉甸甸、鼓囊囊的。回到家裡，把布包裡的錢倒在桌上，父子倆加上周母，三人一起數。
一分、兩分、五分的硬幣，一毛、兩毛、五毛的毛票，一塊、兩塊、五塊的整錢……零零散散鋪了一桌。最後數下來，竟有一百零七塊三毛五分錢！
“謔！真不少！”周父看著這一堆錢，眼睛有點發亮，更多的是感慨，“大家夥兒……心真齊啊！”
“也是這段時間咱們日子好了，沒有隔壁村子壓著，現在沒海匪，沒船霸，那肯定人心就齊了，大家都是賣我麵子呢。”
周辰點點頭，“而且這錢比我想的還多！這錢，加上我準備出的幾百塊，還有大哥那邊答應出的幾十塊，足夠把祖墳拾掇得像模像樣了！”
第二天，天朗氣清。周辰一大早就騎著那輛拾掇一新的軍綠色摩托，“突突突”地先到了三叔公和五叔婆家。摩托後座寬敞，正好一邊坐一位老人。
“哎喲！這鐵驢子！坐著還挺穩當！”三叔公摸著鋥亮的車殼，新奇又高興，“沒想到到老了能坐到這個東西。”
五叔婆則有點緊張，緊緊抓著周辰的衣角：“阿辰啊，慢點開！慢點開！”
“放心！叔婆！穩著呢！我技術你們放心。”周辰笑著應道，放慢了速度，載著兩位周家最年長的長輩，穩穩地向後山祖墳駛去。
到了墳地，昨天清理過的痕跡還在，看著清爽了不少。兩位老人下了車，拄著拐杖，在周辰和周父的攙扶下，慢慢地在墳間走動。
“慢點！”
“嗯行。”
三叔公指著一塊隻剩半截、字跡幾乎磨平的石碑，聲音帶著回憶的悠遠：“這個……這個是你高祖周有田的墳。他可是個能人，早年間撐船跑過南洋！這碑，還是他兒子，也就是你曾祖，用船從外麵運回來的青石打的呢，隻是沒想到都成這樣了，好多年沒來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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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婆則顫巍巍地走到一個沒有碑、隻是土包稍大的墳前，用拐杖點了點：“這個……這個底下埋的，是你太叔公周文舉！他可是咱們周家祖上最有學問的人！咱們這一片就他一個人讀書出去了，可是舉人老爺！”
老太太渾濁的眼睛裡閃動著自豪的光，“那時候他戴的帽子，頂子上那顆珠子，聽我婆婆說，是上好的瑪瑙！帽簷邊上鑲的一圈小珠子，都是玉石的！可氣派了！那叫一個好看啊，十裡八鄉就出了他一個舉人！哪好像有一條街道，都是他修建的吧，後麵也沒了……”
周辰趕緊掏出準備好的小本子和筆，一邊仔細聽著，一邊飛快地記錄：
“高祖：周有田，曾跑船南洋…”
“太叔公：周文舉，光緒舉人……”
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頁，沙沙作響。
兩位老人的絮語，仿佛穿越了漫長的時光，將那些沉睡在泥土下的名字和故事，一點點喚醒，重新係在了周辰的心頭。
周父在旁邊抽著煙，不時說這裡兩句話。
周辰倒是一直在認真的記著。
他仿佛看到，那斷了多年的族譜脈絡，正透過眼前這些墳塋和老人的話語，在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周辰覺得肩膀上責任正在一點點變大，有能力了，一定要修建宗祠！今年就先從修建祖墳開始！反正終有一天，他一定要修建一個最氣派的祖祠，族譜單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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