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突突突”地緩緩靠上熟悉的碼頭木棧橋，纜繩被岸上等候的夥計熟練地套住、拉緊。
柴油的餘味混合著碼頭特有的鹹腥和木頭腐爛的氣息撲麵而來，卻讓人感到無比踏實。
周辰第一個跳上岸，腳步輕快。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指揮夥計搬籮筐的阿星。
“阿星！接貨了！”周辰笑著招呼，把出貨單遞過去，順口問道，“阿杜哥的腿腳怎麼樣了？能下地溜達了吧？”
阿星接過單子，臉上也帶著笑：“辰哥！托您的福，好多了！拄著拐能走幾步了！你是不知道，他現在天天念叨你呢！”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點分享喜事的興奮勁兒，“還有啊，瑤瑤和那個開大車的蘇齊源，倆人相親處得可好了！聽杜叔說，都看對眼了！這事兒，我看八九不離十！”
周辰一聽，眼睛頓時亮了，拍著阿星的肩膀，聲音都高了八度：“嘿！這可是大喜事！阿杜哥這老丈人當定了！回頭我得讓他給我包個大紅包！這好女婿，我可是牽線搭橋的功臣！”
“哈哈哈！辰哥，紅包肯定少不了你的！”阿星大笑。
正說笑著，碼頭旁邊那間熟悉的漁行古厝，傳來拐杖敲打地麵的“篤篤”聲。
隻見阿杜拄著單拐，一條腿還打著厚厚的石膏繃帶，正一瘸一拐、卻異常麻利地“蹦”了出來，臉上帶著急切的笑容，老遠就喊：“阿辰！阿辰！回來啦！這一趟咋樣？貨多不多？”
周辰趕緊迎上去扶了他一把，沒好氣地笑罵道：“阿杜哥！你這腿是鐵打的還是咋的？石膏都沒拆利索，就急著蹦出來看貨？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想我那船魚吧！財迷心竅了你！”
碼頭上其他正在卸貨、補網、或是蹲在牆根抽煙歇息的漁民們，看到這一幕都哄笑起來。
“就是！阿杜，你這腿見了周辰就好使喚了是吧？”
“阿杜哥，你這心啊，早跟著阿辰的船飄海上了！”
“阿辰，你是不知道！”正在旁邊一個簡易木桌旁“禿嚕禿嚕”喝著熱粥、就著鹹泥螺當小菜的姚大和姚二兄弟倆也抬起頭，姚大嘴裡還含著粥，含糊不清地嚷道，“阿杜這幾天，一天能往碼頭跑八趟！望眼欲穿呐！就盼著你的船影兒！”
阿杜被大夥兒打趣得老臉一紅，拄著拐杖作勢要打姚大：“去去去！吃你的粥！鹹泥螺還堵不住你的嘴！我…我那是出來透氣！透氣懂不懂！”
周辰忍著笑，扶著阿杜在一旁的木墩子上坐下：“行啦阿杜哥，甭解釋！紅包準備好就行！我還等著喝我侄女瑤瑤的喜酒呢！蘇齊源那小夥子，確實不錯吧？”
提起未來女婿，阿杜臉上的尷尬瞬間被自豪取代，笑得見牙不見眼：“那是那是！蘇小子是真不錯！實誠！第一次上我家門，提溜著兩條好煙、兩瓶好酒！那煙，帶過濾嘴的！那酒，正經玻璃瓶裝的！懂禮數！最要緊的是，人家是開大解放的司機！吃公家飯的！說出去，我這當爹的臉上有光啊！”
他樂嗬了一陣，又忍不住追問：“阿辰，說正經的，這一趟…魚獲咋樣？看你這船吃水…好像不太深？”
周辰聳聳肩，一臉“也就那樣”的表情：“彆提了，這一趟邪門，魚群稀得很，拖了幾網都一般，勉強保個油錢和兄弟們的辛苦錢吧。算白忙活了。”
“啥？”阿杜一愣，滿臉的不可思議，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保本？就保本？阿辰，這可不像你啊！多少年沒見你跑一趟隻撈個保本回來了？”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周辰，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你小子…該不會又半道上把好貨偷偷賣給哪個過路的商船了吧？自己吃獨食？”
他這話音剛落，船舷邊就傳來一陣尷尬的咳嗽聲。
隻見陳老板和他那幾個船員，正互相攙扶著，有些狼狽地從跳板上挪下來。
陳老板聽到阿杜的話，老臉一紅，趕緊上前一步，對著阿杜和一眾好奇看過來的漁民拱了拱手，苦笑道：
“這位老哥，您…您這可冤枉周老板了！周老板這次魚獲少，全是因為…因為我們幾個拖累啊！”
“啊？拖累？”阿杜和眾人都是一愣。
陳老板歎了口氣，把他們在海上被鯨魚群圍攻、船毀遇險，幸得周辰搭救的事情，又簡略地說了一遍。
當聽到“幾十條鯨魚發瘋一樣撞船”、“船底撞漏了”、“差點喂魚”這些驚險情節時，碼頭上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我的老天爺！被鯨魚撞船？這比遇上龍王發怒還稀罕！”
“周老板又救人啦！積大德了！”
“媽祖娘娘顯靈啊！保佑好人平安！”
“阿辰，好樣的！這比撈多少魚都強！”
漁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看向周辰的眼神充滿了敬佩和讚許。
阿杜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用力拍了拍周辰的肩膀：“阿辰，乾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媽祖娘娘都看在眼裡呢！魚獲少點怕啥！平安回來就好！”
周辰隻是笑嗬嗬地擺擺手，沒多說什麼。他心裡清楚得很，媽祖娘娘這次“保佑”得可太實在了——甲板底下那六個墨綠色帆布蓋著的“鐵疙瘩”，才是此行真正的“大魚”！
這時，阿星那邊已經把周辰船上的魚獲清點結算完畢，拿著錢走了過來：“辰哥，算好了。黃翅、巴浪、帶魚……雜七雜八加起來，這是您的，正好保本，還有點零頭。”
他把一小疊鈔票遞給周辰。
周辰看都沒看，隨手揣進兜裡。這點錢，跟那六個集裝箱比起來，連零頭都算不上。
就在這碼頭喧囂暫歇，眾人還在回味鯨魚撞船的奇聞時，遠處通往碼頭的小路上，突然傳來一個尖利刺耳、帶著哭腔和滔天怒火的婦女叫罵聲！
那聲音極具穿透力，瞬間壓過了碼頭的嘈雜：
“吳大衝！吳大衝你個殺千刀的癟犢子！你個沒卵蛋的孬種！你有本事爬上老娘的床，有本事彆當縮頭烏龜啊！給老娘滾出來！今天你要是不給個說法，老娘一頭撞死在你家門前！”
吳大衝？
那不是他那個廢物表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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