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薄荷?”
林薇薇那帶著一絲“無知好奇”的清晰重複,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死寂的棠梨院裡激起細微漣漪。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僵持的帝王與冷宮采女身上,轉向了院門口跪拜的明豔舞姬。
趙珩扣著沈清歡手腕的力道,因這突如其來的插曲和林薇薇的出聲,幾不可察地又鬆了一分。他深沉的眸光在林薇薇那張帶著恰到好處惶恐與天真的臉上停頓了一瞬,隨即,緩緩移回沈清歡蒼白如紙、布滿冷汗的臉頰。
“你識得此物?”帝王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迫人的銳利,更像是一種冰冷的確認,目光重新鎖在沈清歡身上。
壓力稍減,沈清歡瀕臨崩潰的神經抓住這一線喘息之機!她不敢去看林薇薇,隻是拚命搖頭,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卑微的惶恐:“不…不識得…奴婢…奴婢隻知它氣味大,熏人…村裡老人說…說它叫‘野薄荷’…能…能趕蚊子…奴婢愚鈍…隻知此用…再…再不敢了……”
她語無倫次,將“無知村婦”的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手腕在帝王冰冷的鉗製下傳來陣陣酸痛。
趙珩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湧著冰冷的審視、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味,以及更深沉的疑慮。一個冷宮棄妃,用隨手摘的野草驅蚊,卻陰差陽錯似乎……緩解了公主的急症?巧合?還是……
他的視線再次掃過沈清歡手中那個散發著濃烈氣味的破舊小瓷瓶,又瞥了一眼被嬤嬤抱著、雖然還在哼唧哭泣但氣息明顯平穩不少的小公主。張院判還跪在雪地裡,臉上是劫後餘生的茫然和難以置信。
“張院判。”趙珩終於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微…微臣在!”張院判一個激靈,連忙應聲。
“公主如何?”
“回…回陛下!”張院判聲音依舊帶著顫音,卻是驚喜的,“托陛下洪福!公主殿下喉關已開,氣息稍順!雖高熱驚風未退,但……但已脫離險境!微臣…微臣這就為公主施針用藥,定保公主無虞!”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沈清歡和她手裡的瓶子,眼神充滿了不解和探究。
趙珩聞言,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那扣著沈清歡手腕的手指,終於緩緩鬆開。
冰冷的鉗製驟然消失,沈清歡隻覺得手腕一鬆,一股脫力感襲來,踉蹌著後退了半步才勉強站穩,後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單薄的衣衫,緊貼在冰涼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戰。
“既是驅蚊之物,”趙珩的目光淡淡掠過沈清歡低垂的頭顱和顫抖的身體,聲音平靜無波,“便收好。冷宮之地,蚊蟲滋生,也屬尋常。”
這句話,像是一句輕飄飄的赦免,又像是一句冰冷的敲打。
沈清歡的心依舊懸在嗓子眼,不敢有絲毫鬆懈,慌忙將那個惹禍的小瓷瓶緊緊攥在手心,藏到身後,深深地垂下頭:“謝…謝陛下……”
趙珩不再看她,目光轉向院門口依舊跪著的林薇薇,以及抱著小公主的嬤嬤和總管太監,沉聲吩咐:“速送公主回宮診治。張院判,務必儘心。”
“遵旨!”眾人如蒙大赦,慌忙行動起來。總管太監指揮著宮女太監簇擁著嬤嬤和小公主,小心翼翼地退出棠梨院。張院判抹了把冷汗,也急忙背起藥箱跟上。
混亂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帶走了小公主的啼哭和絕望的喧囂,隻留下滿院狼藉和更深的死寂。
林薇薇還跪在院門口,感受到帝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頭也是一緊。她剛才出聲,純粹是情急之下想引開帝王對清歡的注意,此刻目的達到,卻不知該如何收場。
趙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帶著審視的冰冷興味似乎還未完全散去。他並未多言,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這破敗的棠梨院,以及那個僵立在原地、如同驚弓之鳥的冷宮采女。
“擺駕。”他收回目光,低沉的聲音不容置疑。
“陛下起駕——!”內侍尖細的嗓音響起。
玄色的身影不再停留,在禁衛和內侍的簇擁下,如同來時一般,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意,大步流星地踏出了棠梨院破敗的宮門。
沉重的宮門在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直到那象征著至高皇權的威壓徹底消失,林薇薇才敢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癱軟在地。她剛才真是嚇死了!看到清歡被皇帝那樣扣著手腕質問,她腦子一熱就衝動了!幸好……
她掙紮著想站起來去看看清歡,卻被守在門口的內侍客氣卻不容置疑地攔住了:“林姑娘,陛下已起駕,請姑娘隨我等回韶音閣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