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堆積的屍體上跳躍著，將那些凝固的、寫滿驚恐與絕望的麵孔映照得如同地獄的浮雕。粘稠的血液在破碎的青石板上無聲流淌，彙聚成一道道暗紅色的小溪，蜿蜒著滲入石縫，如同這奢華府邸無聲的泣血。
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雜著內臟破裂後的腥甜，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鐵鏽風暴，在庭院中彌漫、沉澱。即便是這些見慣了生死的執法隊員，此刻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輕，每一次吸氣都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氣，而是冰冷的、帶著死亡味道的鉛塊。
“隊長…”
一名同樣渾身浴血、連執法勁裝都被浸透成暗紅色的執法小隊長快步穿過屍堆，腳步踩在粘稠的血泊中發出輕微的“啪嗒”聲。他來到李莽身邊，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種執行完命令後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李府上下，直係、旁係、仆役、門客…經清點，三百七十九口，儘數伏誅，無一人逃脫。”他微微喘息著，將手中一份沾染著點點血汙的名冊遞給李莽，“名冊已核對完畢。”
三百七十九口。
這個冰冷的數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李莽的心上。他虯髯下的臉龐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拄著刀柄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接過那本浸透了血汙的名冊，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三百七十九條亡魂的重量。他赤紅的雙目掃過庭院中層層疊疊的屍體，那些孩童的、婦人的、老人的…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都在無聲地看著他。一股深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背負著屍山般的壓抑感，沉甸甸地壓了下來，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他深吸一口帶著濃烈血腥味的空氣，試圖壓下心頭的翻湧，最終隻是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乾澀：“知道了。”
小隊長默默退下，繼續指揮著隊員清理現場，將屍體一具具拖拽到指定的區域。鐵靴踩在血泊裡的聲音，屍體被拖拽時與地麵摩擦的悶響，構成了這片死亡之地唯一的背景音。
就在這時。
一道身影，如同從牆壁的陰影中剝離出來，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王霄身後三步之外。
林蒼。
他身上的玄黑色執法製服依舊纖塵不染，與周遭血腥汙穢的環境格格不入。臉上那層模糊的陰影似乎比之前更加濃鬱，幾乎完全掩蓋了他的五官輪廓，隻留下一雙銳利如同鷹隼、卻又平靜得近乎冷漠的眼眸。他微微垂首，如同影子在向光源低語，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主上。李崇山之子李少峰，通過後宅密室密道逃脫。屬下追蹤至城外十裡處，其氣息被一股強大的空間波動強行抹除。痕跡指向…西境軍高層，疑似戰神階以上修為出手接應。”
“什麼？！”李莽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赤紅雙目死死盯住林蒼！李少峰跑了？！還有西境軍戰神階的高手親自接應？！一股被愚弄的暴怒瞬間衝散了心頭的疲憊，讓他握刀的手再次青筋暴起！趙雄才剛像條喪家犬一樣滾蛋，後腳就有戰神階出手撈人？！這西境軍，當真是無法無天！
然而王霄，依舊背對著這一切。
玄色的身影矗立在庭院中央那片唯一還算乾淨的空地上，仿佛與周圍屍山血海的血腥和混亂徹底隔絕。火光跳躍在他冰冷的玄鐵麵具上，反射出幽冷的光澤。他既沒有因林蒼帶來的壞消息而側目，也沒有因李莽的暴怒而產生絲毫波動。
他隻是緩緩抬起了手。
那隻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如同最上等的冷玉雕琢而成。沒有指向任何人，也沒有指向李府深處的黑暗。
而是指向了前院。
指向了那座在火光映照下、依舊清晰殘留著巨大暗褐色人形血痕的影壁。
影壁前的地麵，早已被特意清理出來，鋪上了一塊巨大的、散發著微弱藥草氣息的白色油布。
油布之上，整齊地擺放著二十三具被白布覆蓋的屍體。
城南富商陳滿堂一家二十三口，包括那些稚嫩的孩童。
“屍檢。”
冰冷的兩個字，如同淬火的玄鐵，從王霄的口中吐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則般的命令，清晰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耳中，瞬間壓下了庭院裡所有的聲音。
李莽的暴怒被強行按捺下去，他深吸一口氣，赤紅的眼中閃過一絲凝重。滅門案！這才是源頭！是這一切血腥的起點！西境軍的爪子，必須從源頭查起！
……
影壁前。
白色油布隔絕了地麵的血汙，形成一片短暫而肅穆的“淨土”。
一名穿著素淨白色麻布長袍、戴著半張玄鐵麵具的老者，在兩名執法隊員的協助下，正小心翼翼地揭開其中一具屍體上的白布。
屍體是陳滿堂。
這個曾經富甲一方、滿麵紅光的胖子，此刻腫脹發青的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和痛苦。肥胖的身軀如同被放氣的皮囊，軟塌塌地躺在白布上。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胸口那一道巨大的、幾乎貫穿了整個胸腔的恐怖傷口！
傷口邊緣極其不平整，像是被某種巨大而粗糙的鈍器硬生生撕裂開，又像是被狂暴的野獸利爪掏開了胸膛！斷裂的肋骨刺穿皮肉，白森森地暴露在空氣中，胸腔內的臟器…心臟、肺葉…早已不翼而飛！隻留下一個巨大的、血糊糊的空洞！
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一種…內臟腐敗後特有的酸臭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即便是見慣了各種慘烈現場的執法隊員，看到這具胸腔被徹底掏空的屍體，也不禁臉色微變。
屍檢官老者卻仿佛沒有聞到任何氣味。他露在玄鐵麵具外的半張臉布滿深刻的皺紋，眼神專注而平靜，如同在審視一件藝術品。他伸出戴著薄如蟬翼的銀絲手套的手，動作極其輕柔地拂過那道猙獰傷口的邊緣。
他的指尖，縈繞著一層極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淡青色光芒。那不是玄氣，而是一種極其精純的探查能量。光芒掃過傷口邊緣凝固的血痂和翻卷的皮肉。
“致命傷，心口貫穿，臟器離體。”老者的聲音嘶啞而平穩，如同在誦讀某種古老的經文，“凶器…非金鐵，非利爪。創麵撕裂痕跡明顯，邊緣有…灼焦碳化現象。疑似被某種…高溫、強腐蝕性的力量…瞬間貫穿並焚毀臟器。”
他頓了頓，指尖的淡青色光芒微微加強，仔細探查著傷口深處殘留的細微痕跡。“創麵殘留能量…極微弱…屬性…混雜…狂暴…陰寒…”
老者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顯然，這股殘留的能量屬性極其詭異複雜，難以辨析。
他緩緩移動手指，開始在陳滿堂身體其他部位細致探查。手臂、雙腿、後背…那淡青色的光芒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描過每一寸皮膚，每一處骨骼。
突然！
當他的指尖拂過陳滿堂那扭曲變形、指甲幾乎儘數斷裂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時！
指尖縈繞的淡青色光芒，如同微弱的燭火遇到了強風，猛地劇烈閃爍了一下！
老者動作驟然一停！
“嗯？”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第一次閃過一絲凝重的精光！
他立刻俯下身，幾乎將臉貼到陳滿堂那僵硬的手指上。指尖的淡青色光芒瞬間凝聚成極細的一束，如同探針般，小心翼翼地刺入那斷裂的指甲縫隙之中！
隨著光芒的深入，老者身體猛地一震！
“嘶——！”
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氣，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圓！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的東西！
“這…這是…？！”他失聲低呼，聲音中充滿了震驚！
站在一旁護衛的李莽瞬間察覺到了異常，一步跨上前，赤紅的雙目死死盯住老者：“發現什麼了？！”
屍檢官老者沒有立刻回答，他顫抖著手，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玄鐵小盒中，極其珍重地取出了一枚隻有指甲蓋大小、通體晶瑩剔透、內部流淌著七彩流光的奇異棱晶。
“顯…顯微玄光棱鏡…”旁邊協助的執法隊員認出了這稀有的寶物，聲音帶著一絲驚異。
老者小心翼翼地將那枚七彩棱晶，對準了陳滿堂右手食指指甲縫隙最深處——一個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比塵埃還要微小的暗色斑點！
嗡——！
棱鏡被老者注入一絲精純的玄氣，瞬間爆發出柔和而明亮的七彩光暈！
光暈將那個極其微小的暗色斑點瞬間放大、解析！
在李莽和周圍幾名執法隊員驚駭的目光注視下！
那被七彩光暈籠罩的、原本隻是極細微的暗色斑點，在棱鏡的投射下，清晰地顯現在旁邊一塊特製的、能接收光影的白色玄石板上！
那不再是一個斑點！
而是一個極其微小、結構卻異常清晰、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圖案！
圖案的核心，赫然是一個扭曲的、如同鷹隼利爪般的尖銳符號！與之前在影壁前，王霄從空氣中凝聚出的那縷灰色玄氣所勾勒的圖案核心，一模一樣！
但這一次，圖案更加清晰！更加完整！在那猙獰的鷹爪符號周圍，並非模糊的符文線條，而是由極其細微、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紋路，構成了一圈清晰可見的環狀結構！環狀結構內部，似乎還有一些更加微小的、如同星辰點綴般的符文光點！
整個圖案雖然微小，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精密和一種…屬於軍械製式造物特有的冰冷感！
“西境軍…軍械司…特製玄氣激發陣…核心印記！”屍檢官老者盯著那清晰投射在玄石板上的圖案，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微微發顫！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鈞！
“不可能！”李莽失聲低吼，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那玄石板上的圖案，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軍械司的核心印記？！怎麼會出現在指甲縫裡？！”
軍械司！那是西境軍最核心、最機密、專門打造軍用製式玄器和特殊裝備的機構！其核心印記，是用於標識和控製某些特製玄氣激發裝置（如強弩核心、破甲錐能量源、甚至某些一次性毀滅法陣）的唯一身份標識！蘊含著獨特的玄氣波動密碼！外人絕無可能仿造！更不可能出現在一個被滅門商賈的指甲縫裡！
這意味著什麼？！
李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比這庭院裡濃重的血腥味更讓他心頭發冷！
這意味著，屠戮陳滿堂一家的凶手中，至少有一人，動用了西境軍軍械司特製的、帶有核心印記的專用玄氣激發裝置！這種裝置，絕非普通軍士能夠接觸！更不可能流落在外！
是西境軍的高層！而且是掌握著軍械司核心機密的高層！直接參與了這場滅門慘案！
之前的軍印指向西境軍，而現在，這枚指甲縫裡殘留的、屬於軍械司特製核心激發陣的印記，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印在了西境軍身上！證據！鐵證！
“還有…”屍檢官老者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指尖的淡青色光芒再次凝聚，這一次，他極其小心地探向了陳滿堂那被掏空的胸腔傷口的邊緣，深入那焦黑的創麵深處。
“創麵最底層…殘留的焚毀能量屬性…雖然混雜狂暴…但核心驅動…與這枚印記的玄氣波動…同源！”老者斬釘截鐵地說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判斷，“是同一股力量！激發裝置的核心印記殘留於指甲縫，而其釋放的毀滅性能量…貫穿了他的身體！”
李莽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動著，虯髯根根倒豎！證據鏈！徹底閉合了！
凶手！就是西境軍的人！而且動用了軍械司特製的秘密武器！
“主上！”李莽猛地轉頭，看向依舊背對著他們、靜靜矗立在庭院中央的那道玄色身影，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證據確鑿！是西境軍！是他們動用軍械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