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撈那翻滾的紅油,和江熠那句直白又滾燙的話,像兩種後勁極大的烈酒,在林晚晚的身體裡橫衝直撞。
回到宿舍樓下,晚風一吹,她才感覺自己臉頰燙得厲害。
她幾乎是同手同腳地上了樓,連怎麼跟宿管阿姨打的招呼都忘了。
推開宿舍門,裡麵一片漆黑。
喬菲菲和宋伊她們都還沒回來,大概是出去玩去了。
也好。
林晚晚鬆了口氣,她現在需要一個人待著。
她把包扔在桌上,找出換洗的衣服,一頭紮進了浴室。
熱水從花灑裡噴湧而出,帶著蒸騰的霧氣,瞬間模糊了整個空間。
林晚晚閉著眼,任由水流衝刷著自己的臉頰和身體。
很燙。
但再燙,也燙不過她此刻的心跳。
江熠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腦子裡循環播放。
“唯一一個……聊得比較多的。”
“就坐在我的對麵。”
他的眼神,那麼認真,那麼專注,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吸進去。
林晚晚捂住臉,感覺自己要被那股熱氣蒸熟了。
她活了二十幾年,從來沒有被一個男生這樣直白地、真誠地對待過。
不是原主記憶裡那種卑微到塵埃裡的暗戀。
也不是顧子昂那種夾雜著施虐與占有的、令人作嘔的“喜歡”。
江熠的喜歡,是乾淨的,是明亮的,像夏天午後透過樹葉灑下來的陽光,帶著青草和洗衣粉的味道。
讓人……無法抗拒。
可是。
總有一個“可是”。
林晚晚關掉水,用浴巾胡亂地擦乾身體,換上睡衣。
她躺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隻露出一雙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地盯著天花板。
那點因為被告白而產生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甜,在絕對的安靜中,開始慢慢地沉澱,然後,泛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林建國。
那個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刺,深深地紮在她的骨血裡,隻要輕輕一碰,就是鑽心的疼。
一個爛賭鬼。
一個為了錢,可以把親生女兒賣掉的畜生。
這就是她的出身。
這就是她無法擺脫的、最肮臟的烙印。
江熠呢?
他那麼好,那麼乾淨。
聽他講學校裡的事,講他的朋友,講他那個會給他寄好吃的媽媽。
他的世界,是陽光下的籃球場,是創業團隊為了夢想熬的夜,是正常家庭裡溫暖的煙火氣。
而她的世界是什麼?
是夜市裡躲避城管的倉皇,是醫院裡冰冷的繳費單,是顧子昂在廁所隔間裡猙獰的臉,是林建國永遠也還不清的賭債,是她用尊嚴和身體換來的那四十多萬。
她拿什麼去回應那樣一份乾淨的喜歡?
用她這一身的汙泥嗎?
林晚晚用力地閉上眼,眼角卻不受控製地濕了。
她不敢想。
她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江熠知道了她的全部。
知道了她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爹,知道了她曾經女扮男裝在會所裡賣笑,知道了她被顧子昂……
他會怎麼看她?
還會像今天這樣,眼神亮晶晶地,說她是唯一一個嗎?
林晚晚不敢賭。
就算江熠是個聖人,他真的不介意。
他能接受她所有的不堪,所有的過去。
那他的父母呢?
一對正常的、體麵的、愛護自己兒子的父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跟一個有著賭鬼父親、身世不清不白的女孩在一起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不會。
絕不會。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將她澆了個透心涼。
剛才在火鍋店裡升騰起的所有熱氣,所有因為他而產生的悸動和歡喜,在這一刻,全都熄滅了。
隻剩下冰冷的、殘酷的現實。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快要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