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的撕裂感尚未完全消退，意識如同被扔進高速旋轉的滾筒，反複碾壓。
當那令人作嘔的扭曲感終於停止，陳凡重重砸落，觸感並非預想中歸墟邊緣的冰冷死寂，也非虛空亂流的狂暴撕扯，而是……一種詭異的、帶著微弱彈性的堅硬。
他艱難地掀開仿佛灌了鉛的眼皮，視野模糊，重影晃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一片散發著柔和白光、如同凝固牛奶般的天花板。
光很均勻，沒有光源，仿佛物質本身在發光。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
像新書的油墨混合了消毒水，又帶著一絲極淡的、甜膩的塑膠氣息。
“呃……”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蛛網般的金色裂痕，暗紅的混沌紋路在裂痕下不甘地搏動。
泰拉意誌的沉寂如同靈魂被剜去了一大塊，留下冰冷的空洞與遲滯的鈍痛。
冷軒的悲憫火種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像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那份守護的溫暖幾乎消失殆儘。
混沌病毒失去了最大的製衡，在經脈與識海中左衝右突，帶來毀滅性的灼熱與撕裂感，金色的天道傷痕隨之瘋狂蔓延，身體仿佛一件瀕臨極限、布滿裂痕的瓷器。
“蘇…夜離…蕭九…”他用儘力氣轉動脖頸，視線艱難地聚焦。
幾尺之外，蘇夜離蜷縮著側躺在地上，長發鋪散，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她似乎比他稍早恢複一絲意識，正用顫抖的手撐起上半身，深藍色的眼眸裡充滿了驚疑與尚未散儘的恐懼。
她身上那件素雅的衣裙沾染了塵土和幾點暗紅的血漬是他之前噴濺的？），更觸目的是，她裸露的手腕和小臂上，幾縷細微的、如同活物般緩緩遊走的暗金色紋路——那是他力量汙染留下的侵蝕痕跡。
她能感覺到自己本源道韻的空虛與紊亂，以及那暗金紋路帶來的、如同附骨之蛆的灼痛與失控感。
“喵…嗷…痛痛痛…”一個冒著淡淡焦糊味的藍色毛團滾到了陳凡腳邊。
蕭九的狀態看起來最糟糕。
它的機械軀殼上布滿了細密的裂痕，像一件被狠狠摔過的瓷器玩具，一隻電子眼徹底黯淡無光，另一隻也隻剩下極其微弱的、時斷時續的幽藍光芒。
幾條細小的冷卻液管線破裂，滲出帶著微弱電弧的銀色液體。它嘗試站起來，四條機械腿卻像喝醉了酒一樣打顫，最終隻能頹然趴下，尾巴無力地耷拉著。
“本喵的…豪華星際遊輪…豪華貓窩…豪華小魚乾儲備庫…”它的機械音帶著嚴重的雜音和卡頓，充滿了電子化的悲憤，“全…全砸在這破地方了！喵了個強製拆遷的洪荒服務器！本喵要投訴！投訴到宇宙消費者權益保護委員會！”
“這裡…是哪裡？”蘇夜離的聲音沙啞，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她環顧四周，眼神中的警惕絲毫未減。
陳凡也強忍著劇痛，努力觀察。他們身處一個巨大的、空曠得令人心悸的空間。
地麵是那種帶著微弱彈性的、看不出材質的乳白色硬質材料，一直延伸到視線的儘頭。
四周是同樣材質的、高聳入柔和白光中的牆壁。整個空間沒有任何窗戶，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明顯的出入口，隻有單調、冰冷、無邊無際的白。
最詭異的是空間的中心。
那裡並非完全空曠。在距離他們大約百丈遠的地方，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桌椅。
成百上千套一模一樣的桌椅，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以絕對精準的幾何線條排列著。
桌椅是冰冷的金屬質地，泛著銀灰色的啞光，結構簡潔到極致，沒有任何多餘的曲線或裝飾，隻有符合人體工學的冰冷棱角。
每一張桌子前，都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人影。
那些人影，或者說，“學生”，更加深了此地的詭異。
他們穿著統一的、毫無特色的灰白色連體製服，坐姿筆直得如同尺子量過，雙手平放在桌麵上，頭顱微微低垂。
他們的麵容模糊不清，並非光線原因，而是仿佛籠罩在一層流動的、半透明的霧氣中，隻能勉強分辨出五官的輪廓。
沒有呼吸的起伏，沒有肌肉的顫動，甚至連一絲生命的氣息都感受不到，如同一具具精心製作的蠟像，被擺放在這死寂的課堂裡。
“教室？”陳凡的聲音乾澀。這個念頭荒謬絕倫，卻又無比契合眼前的景象。一個巨大到無邊無際、冰冷到毫無生氣的……教室。
“喵了個量產型傀儡流水線的！”蕭九僅剩的電子眼艱難地掃描著那些靜坐的“學生”，《生命體征：無…能量反應：極微弱…同頻波動…精神連接…檢測到微弱集體意識流…》，“不是活人！是…是某種接收終端！或者…容器？”
就在這時——
嗡！
一陣低沉、單調、如同某種巨大機械啟動前的預熱蜂鳴，毫無征兆地從空間的四麵八方傳來。
柔和的白光天花板亮度陡然提升，變得有些刺眼。整個空間似乎“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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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靜坐的灰白人影，如同收到了統一的指令，齊刷刷地抬起了頭！動作整齊劃一，精準得令人頭皮發麻。
他們臉上那流動的霧氣似乎凝滯了一瞬，露出下麵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正前方——
教室最前方，一麵巨大的、同樣由那種乳白色材質構成的牆壁。
牆壁的表麵開始波動、變形。如同液體般流動、重組，最終形成了一塊巨大無比、光滑如鏡的“黑板”。
黑板上，沒有任何粉筆或書寫的痕跡。隻有一行行冰冷的、散發著淡金色光芒的巨大文字，憑空浮現，如同燒紅的烙鐵印在視網膜上：
《秩序，乃存在之基石。》
《天道，即唯一之真理。》
《質疑，為混亂之源。》
《奉獻，乃飛升者無上榮光。》
《服從，即通往永恒之階梯。》
文字並非靜止。它們如同擁有生命，在“黑板”上緩緩流淌、變幻、組合，構成一幅幅抽象的、卻蘊含著強烈精神暗示的圖案：
整齊的隊列、完美運轉的齒輪、光芒萬丈的階梯、以及無數模糊身影朝著一個巨大光團虔誠膜拜的場景……
“灌輸…開始了…”蘇夜離臉色劇變。她感覺到一股龐大、冰冷、帶著不容置疑意誌的精神力場，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這股力量並非直接攻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試圖繞過意識的防禦，直接在他們靈魂深處鐫刻下那些冰冷的教條！
“喵！精神汙染！洗腦廣播！”蕭九僅剩的電子眼瘋狂閃爍，試圖撐起一個微弱的精神屏障，《防火牆…加載…錯誤…核心邏輯碎片衝突…無法建立有效防禦…》。它的量子核心在之前的超載和空間折躍中損壞嚴重，此刻如同篩子。
陳凡更是首當其衝！他本就瀕臨崩潰的識海，在這股強製灌輸的精神力衝擊下，如同被投入了燒開的油鍋！那些冰冷的文字、圖案，帶著天道秩序特有的威壓，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向他混亂的意識！
“呃啊——！”他痛苦地抱住頭顱，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
體表的混沌紋路與金色裂痕瘋狂閃爍、衝突！
混沌病毒的本能是吞噬與混亂，對這些秩序教條有著天然的排斥，瘋狂地攪動他的意識進行反抗；而天道傷痕則仿佛找到了共鳴，隱隱呼應著那股灌輸力量，試圖引導其修複他“錯誤”的思想。兩股力量在他體內激烈交鋒，將他的識海變成了慘烈的戰場。
“陳凡！”蘇夜離驚呼，強忍著自身神魂被侵蝕的眩暈感和手臂上暗金紋路傳來的灼痛，掙紮著撲到他身邊。她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掌心按在陳凡劇烈顫抖的太陽穴兩側！
嗡！
精純的九淵道韻，帶著弱水的深邃與包容，如同清涼的溪流，強行灌入陳凡狂暴混亂的識海！這不是攻擊，而是疏導，是守護！
“守住本心！彆被它同化！”蘇夜離的聲音在他混亂的意識中響起，如同驚濤駭浪中的燈塔，“那些教條是枷鎖！是奴役！想想冷星河前輩！想想我們為什麼要反抗！”
她的道韻試圖在陳凡混亂的意識風暴中開辟出一小塊相對平靜的區域，抵禦著那無孔不入的灌輸。
然而，她自身的狀態也極差。那侵入她道韻的暗金紋路混雜著陳凡的混沌、泰拉意誌碎片），在這充滿秩序壓迫力的空間裡，如同被投入了催化劑，變得異常活躍！
紋路如同活蛇般在她白皙的皮膚下蜿蜒、擴散，帶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和靈魂深處的悸動。
她感覺自己的九淵道韻正在被汙染、扭曲，仿佛隨時會失控暴走！
“九淵妞！你的手！”蕭九驚叫。它看到蘇夜離按在陳凡頭上的雙手，那暗金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蔓延，甚至開始侵蝕她渡出的深藍色道韻，使其帶上了一絲不祥的暗金光澤！
“我…沒事！”蘇夜離咬緊牙關，唇邊滲出血絲，眼神卻異常堅定。她不能鬆手！一旦鬆手，陳凡混亂的意識很可能瞬間被那冰冷的秩序教條淹沒，被徹底洗腦！
陳凡在極致的痛苦中，感受到蘇夜離道韻的守護。
那清涼的力量，如同絕望深淵中唯一的光。混亂的意識艱難地抓住這縷光，對抗著內外交迫的侵蝕。
冷軒那微弱到極點的悲憫火種，似乎也因為這守護而輕輕搖曳了一下。
“黑板”上的金色文字流淌速度驟然加快！冰冷的灌輸力量猛地增強！仿佛被他們的抵抗激怒。
《秩序不容褻瀆！》
《質疑者，當受淨化！》
《奉獻汝魂，方得救贖！》
嗡！嗡！嗡！
空間四周的牆壁上，突然亮起無數細小的、排列整齊的孔洞！
一道道凝練的、散發著乳白色光芒的光束，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射出！目標並非陳凡三人，而是那些端坐在課桌前的灰白人影！
光束精準地沒入每一個“學生”的眉心！
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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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原本如同蠟像般靜止的灰白人影，齊刷刷地、僵硬地轉過頭！數百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瞬間鎖定了正在抵抗的陳凡和蘇夜離！
它們的喉嚨裡，發出一種非人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整齊劃一的低沉咆哮：
“淨——化——異——端——！”
“奉——獻——魂——魄——！”
沒有情緒，隻有程序化的冰冷殺意！
離得最近的幾十個“學生”，動作僵硬卻迅捷無比地離開了座位，如同提線木偶，邁著絕對精準的步伐，朝著陳凡和蘇夜離包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