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平江縣，寒風似剔骨鋼刀。暮色四合，縣政府門前廣場卻人聲鼎沸，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沉默的礁石，在刺骨冷風中凝固。四五百名農民工裹著單薄的棉衣，臉上刻著風霜與憤怒，呼出的白氣在昏黃路燈下連成一片慘淡的霧。幾條用粗糙紅布、甚至床單寫就的橫幅在風中狂舞，字字泣血：
“鼎峰詐騙！政府無能！還我血汗錢！”
“乾了兩年活，過年兩手空！孩子學費誰管？！”
“世紀新城爛尾！王海濤出來給說法！”
人群前方，幾個情緒激動的漢子用凍得通紅的拳頭，徒勞地捶打著緊閉的黑色伸縮門，金屬撞擊聲在寒夜裡格外刺耳。嘶啞的吼聲帶著絕望：“開門！狗官！躲裡麵當縮頭烏龜嗎？！”“再不開門，老子把門撞開！”憤怒如同乾柴，一點即燃，人群開始騷動，推搡著維持秩序的警察組成的人牆。
縣政府大樓三樓，縣委書記王海濤的辦公室燈火通明，卻彌漫著比窗外更深的寒意。煙灰缸裡煙蒂堆積如山，王海濤雙眼赤紅，頭發淩亂，像一頭困獸在有限的空間裡來回踱步。桌上的電話剛剛撂下，是市裡聯合工作組組長秦武冷硬的聲音：“依法處置，嚴厲追責！”這八個字像冰錐紮進他心裡。鼎峰“世紀新城”項目，拖欠的豈止是眼前這幾百號人的工資？材料商、設備租賃商、甚至高利貸…那是幾個億的無底洞！更要命的是，當初項目拍板、預售資金監管睜隻眼閉隻眼…樁樁件件都繞不開他王海濤！
“王書記！不好了！”辦公室主任幾乎是撞門而入，臉色煞白，“大門…大門快頂不住了！有人撿磚頭了！信訪局老李被推倒了！警察請求支援！要不要…要不要調武警？”
“調個屁！”王海濤煩躁地吼道，調武警？那事態就徹底升級了！他抓起桌上的擴音器，胡亂套上大衣，“走！跟我出去！媽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縣政府大門艱難地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王海濤一個哆嗦。在幾名警察拚死護衛下，他站到了憤怒的火山口。擴音器的聲音在嘈雜的怒吼和寒風的呼嘯中顯得蒼白無力：
“工友們！鄉親們！冷靜！聽我說！縣裡正在想辦法！市裡秦武書記親自帶工作組來了！馬上就到！一定給大家解決！天太冷了，大家先到旁邊走廊避避風…”
“解決？拿什麼解決？空話套話我們聽夠了！”一個滿臉絡腮胡、身材魁梧如鐵塔的漢子擠到最前，他是鋼筋工頭張老三，指著王海濤的鼻子破口大罵，“王海濤！少他媽放屁！年前拿不到錢，我們兄弟就睡在你這縣政府門口！凍死餓死，也是你們逼的！今天不給個準話，天王老子來了也沒用！”他的話點燃了人群積壓的怒火，“對！給準話！”“拿錢來！”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湧動，警察組成的人牆被衝擊得東倒西歪，眼看就要崩潰！
“嘀嗚——嘀嗚——嘀嗚——！”
千鈞一發之際！尖銳密集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撕裂了沉悶的夜空！數輛閃爍著刺眼紅藍警燈的警車和一輛黑色奧迪a6，如同劈開濁浪的利艦，風馳電掣般衝到人群外圍，一個急刹穩穩停住。車門洞開，率先躍下的是秦武。他一身筆挺的黑色警用呢子大衣，肩章上的銀色橄欖枝在警燈映照下寒光凜冽，麵容冷峻如鐵鑄。他身後，市信訪局長、人社局長、公安局副局長以及十餘名精乾警員迅速列隊，無聲地形成一股強大的威壓。
秦武沒有看如釋重負的王海濤，鷹隼般的目光瞬間鎖定情緒最爆裂的張老三。他大步流星，分開人群，徑直走到張老三麵前，兩人相距不足一米。秦武的身高不如張老三魁梧，但那股久經沙場、執掌生死的凜冽氣勢，讓狂躁的張老三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我是雲州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秦武！”秦武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清晰地砸進每一個人的耳膜，瞬間壓下了喧囂，“市委派我來，就是解決問題的！吼，能讓錢從天上掉下來？鬨，能把房子鬨完工？屁用沒有！想拿錢回家過年，就聽我指揮！”他話語粗糲，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奇異的安撫力。
“第一！”秦武豎起一根手指，聲如金石，“所有農民工兄弟，以施工隊為單位，立刻選出代表！每個施工隊不超過三人！帶上你們的身份證、勞動合同、考勤表、欠薪明細！十分鐘內，到縣政府一樓信訪接待大廳登記！少一個施工隊，少一個人，耽誤的是你們自己拿錢的時間！”
“第二！”第二根手指豎起，“材料供應商、設備租賃商的老板，也選出代表，帶上合同、供貨單、欠款憑證，同樣去登記！”
“第三！”他環視騷動漸平的人群，“其餘所有人，立刻、馬上，疏散到縣政府大院兩側的避風走廊！縣裡會立刻送熱水、薑湯和饅頭過來！我秦武把話撂這兒：今天！就在今晚！我讓你們大部分人，拿著實實在在的錢離開這裡！做不到，明天你們不用堵門，直接去市委堵我秦武的辦公室！我辦公室大門敞開著等你們！”
擲地有聲的承諾！清晰可行的步驟！秦武身上那股混合著軍人鐵血與執法者威嚴的強大氣場，瞬間鎮住了場麵。農民工們互相看著，工頭們開始大聲吆喝組織人：“聽秦書記的！快！老李，老王，跟我去登記！”“二隊的，這邊！去走廊！”混亂的浪潮開始退去，人群在警察引導下，緩慢卻有序地向兩側分流。
王海濤這才感覺後背的冷汗浸透了內衣，他連忙湊上前：“秦書記，多虧您及時…”
秦武抬手，像揮開一隻蒼蠅，眼神冰冷如刀：“客套省了。工作組馬上開會！你，縣人社局、住建局、公安局、信訪局、財政局、審計局一把手，十分鐘內到縣委三樓會議室！帶上‘世紀新城’項目所有資料！從立項批複、土地合同、施工許可、預售證、到每一次監管資金提取記錄、工程進度報告、拖欠款明細！少一份，”他盯著王海濤的眼睛，“我拿你第一個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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