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示著文件裡觸目驚心的照片——破敗的廠房、荒草叢生的土地、群眾圍堵街道的畫麵，以及地方政府的書麵請求函。“政研室的介入，並非取代地方職能，而是受省委委托，發揮協調中樞作用，打通關鍵梗阻，確保省委的決策部署能夠真正落地生根，避免‘中梗阻’和‘最後一公裡’問題。”卜皓的聲音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如果這被理解為‘過度乾預’，那我想請問張主席，麵對這些阻礙全省發展大局、損害群眾切身利益的頑疾，我們是該視而不見，任由其發酵，還是應該勇於擔當，主動作為？”
卜皓的目光坦然掃過全場，最後落在鄭國鋒身上：“書記，各位領導，我們的一切工作，目標隻有一個：確保省委的戰略藍圖，不因局部利益或執行不力而變形走樣，真正轉化為雲州發展的實績和百姓的福祉。”他微微一頓，語氣轉為凝重，“尤其需要警惕的是，在一些土地處置亂象的背後，是否存在著權力尋租、利益輸送，甚至貪汙受賄的腐敗問題？這更是我們紀檢、政法部門需要高度關注，重拳出擊的領域！”
最後這幾句，如同一記重錘，敲在寂靜的會議室裡，也敲在王援朝的心上。紀委書記眼中精光一閃，微微頷首。張為民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在卜皓擺出的政策依據、具體案例和隱含的反腐指向麵前，一時竟找不到更有力的切入點。他端起茶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大口。
鄭國鋒適時地開口，聲音沉穩有力，一錘定音：“卜皓同誌的解釋很清楚了。政研室的工作，是在省委授權範圍內進行的，方向正確，方法得當，成效也是有目共睹的。改革進入深水區，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沒有敢於碰硬的精神和強有力的協調推動，再好的政策也會懸在半空。至於張主席提到的地方顧慮，”他轉向張為民，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相信，隻要我們工作做得紮實、透明、公正，真正是為了地方長遠發展和群眾利益，誤會總會消除，阻力也會轉化為動力。這件事，不必再議。散會。”
鄭國鋒率先起身。常委們陸續離席，會議室裡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氛圍。張為民麵無表情，看也沒看卜皓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卜皓整理著桌上的文件，正準備離開，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卜秘書長，留步。”
是省長劉偉。他臉上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近乎和煦的笑容，踱步過來。
“剛才為民同誌，言語是有些急切了。”劉偉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目光卻銳利地觀察著卜皓的反應，“他啊，在雲州待久了，有些觀念一時轉不過彎來，對年輕人乾事創業的衝勁，難免……嗬，有點不適應。”他輕輕拍了拍卜皓的臂膀，動作顯得很親近，“卜秘書長不必往心裡去。你的工作，省委省政府是看在眼裡的。改革嘛，總會觸動一些壇壇罐罐。”
卜皓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微笑道：“謝謝省長理解。都是為了工作，有不同的看法很正常。”
“理解就好。”劉偉點點頭，話鋒微妙地一轉，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意味深長，“不過，為民同誌在雲州根基深厚，他剛才的態度，恐怕不是孤例。有些力量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卜秘書長年輕有為，是鄭書記和我們雲州未來的棟梁，有些時候，步子不妨……更穩一點？該借的力要借，該合的勢要合。有時候，多個朋友，總比多堵牆要好，你說是不是？”他深深看了卜皓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敵人的敵人，或許可以成為暫時的朋友。
卜皓心頭警鈴大作。劉偉這番話，看似安撫勸解，實則是在暗示聯手對付張為民！省長與書記之間微妙的製衡關係，此刻清晰地投射到了自己身上。他麵上不動聲色，謙遜地回應：“省長的教誨，我記住了。一定審慎行事，把握好分寸。”
“嗯，好，好。”劉偉滿意地笑了笑，又拍了拍卜皓的肩膀，轉身離去。
卜皓站在原地，看著劉偉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剛才會議上的交鋒和劉偉的“提點”在腦中飛速回旋。一絲冰冷的戰栗感沿著脊椎悄然爬升——這已不僅僅是工作理念的分歧，而是赤裸裸的權力圍獵。他正被一隻隻看不見的手，推向漩渦的中心。
剛走出會議室，秘書小陳便一臉凝重地快步迎了上來，手裡緊緊攥著一個深紅色的加急文件夾，封麵上印著醒目的黑色“特急”字樣。
“秘書長，星洲市委、市政府聯合呈報，十萬火急！”小陳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一絲緊張，“關於星洲市土地財政風險的緊急評估報告！涉及……可能引發的係統性金融風險和社會穩定隱患！”
“星洲市”三個字，像一道無聲的閃電劈入卜皓的腦海。他剛剛在常委會上提及的土地問題案例，星洲赫然在列！而此刻，這份加急報告的到來，時機微妙得令人心驚。一股強烈的不安感瞬間攫住了他——那並非異能預警，而是多年政治嗅覺形成的本能直覺——星洲，這個即將成為他仕途下一站的關鍵城市，此刻正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引信已然暴露在空氣中，呲呲作響。
他接過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夾，深紅色的封皮在走廊明亮的燈光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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