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市委大院深處，一棟掩映在高大香樟樹下的獨棟小樓燈火通明。這裡是市委書記周國華的家。此刻，餐廳裡氣氛卻與屋外的靜謐截然不同，空氣裡彌漫著精心烹製的菜肴香氣，也壓不住一種無形的凝重。
主位上，周國華眉頭緊鎖，手中筷子無意識地撥弄著碗裡一塊晶瑩的鮑魚。坐在他對麵的市長李衛東，同樣食不甘味，眼神裡帶著揮之不去的憂慮。兩人麵前的紅酒，幾乎沒怎麼動過。
“老李，”周國華終於放下筷子，聲音低沉沙啞，“省裡的回函，你也看到了。‘立足自身’、‘深挖潛力’……這調子，硬得像塊石頭！核查組明天就到，帶隊的是財政廳那個‘鐵麵閻羅’張副廳長！還有紀委的人，神神秘秘地也下來了！這架勢，哪裡是來幫忙的？分明是來抄家的！”他語氣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怨憤和一絲恐懼。
李衛東歎了口氣，端起酒杯又放下：“老周，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箭在弦上了。錢衛東捅出來的簍子太大了！那12個億……唉！”他重重捶了一下桌麵，震得碗碟輕響，“當初我就提醒過他，南郊項目的錢是高壓線，碰不得！他倒好，夥同他那個混賬弟弟和劉明遠，玩得一手乾坤大挪移！現在好了，窟窿填不上，項目爛在那裡，數萬雙眼睛盯著！省裡能不來查？”
“查？查到最後，還不是要我們兩個頂缸！”周國華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錢衛東是他張為民的人！這些年，我們星洲的土地財政怎麼玩，宏遠集團怎麼起來的，錢衛東那些爛事，哪一件背後沒有張主席的影子？現在出了事，就想讓我們當替罪羊？沒門！”
李衛東苦笑：“老周，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證據呢？張主席在省裡根深蒂固，趙老在京城虎視眈眈。我們兩個，說好聽點是封疆大吏，說難聽點……夾縫裡求生存罷了。錢衛東那邊，劉明遠打包票說賬目天衣無縫。但省裡這次派下來的，是卜皓！這小子是鄭國鋒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刀！還有王援朝那個老倔驢在後麵撐腰！他們能信‘天衣無縫’？”
“所以不能坐以待斃！”周國華猛地坐直身體，眼神變得銳利，“張主席今天電話裡也暗示了，要我們穩住局麵，把壓力頂回去。‘懇談會’必須儘快開！姿態要低，要哭窮！要讓老百姓和媒體看到，不是我們星洲不努力，是省裡的政策太死板，逼得我們走投無路！輿論上，周部長宣傳部長）必須動起來，把水攪渾！把‘改革激進’、‘不顧地方死活’的帽子，牢牢扣在卜皓頭上！”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勁：“還有那個南郊項目！錢衛東說宏遠那邊會找人去‘安撫’那些鬨事的刺頭。我看不夠！力度要加大！必要的時候……”他眼中寒光一閃，“可以製造點‘意外’！讓那些鬨得最凶的人，暫時閉嘴！隻要熬過這陣風頭，等卜皓在星洲碰得頭破血流，或者省裡迫於壓力鬆了口，我們就有翻盤的機會！”
李衛東聞言，臉色劇變：“老周！這……這太冒險了！萬一……”
“沒有萬一！”周國華粗暴地打斷他，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現在就是你死我活！不把卜皓搞臭搞倒，我們全得完蛋！鄭國鋒把他派來，就是衝著我們星洲這塊‘硬骨頭’來的！你以為他會對我們手下留情？”他深吸一口氣，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儘，猩紅的酒液如同他此刻眼中的血絲，“老李，開弓沒有回頭箭！乾了！”
李衛東看著周國華近乎猙獰的表情，心頭一片冰涼。他知道，自己已經被徹底綁上了這條隨時可能傾覆的破船。他顫抖著手，也端起酒杯，艱難地咽下那苦澀的液體。
與此同時，省城通往星洲的高速公路上，一輛黑色的奧迪a6沉穩地行駛著。車內，卜皓靠在後座閉目養神，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爾敲擊膝蓋的手指，泄露了他內心的思慮翻湧。
坐在副駕的秘書小陳輕聲彙報：“秘書長，星洲市委辦剛發來行程確認。晚上七點，市委小食堂，周書記、李市長為您接風洗塵。”
卜皓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沒有絲毫旅途的疲憊。“小食堂？接風？”他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鴻門宴啊。”
“需要調整嗎？”小陳問。
“不必。”卜皓擺擺手，“客隨主便。正好看看，這第一道菜，他們想給我上什麼。”
車子駛入星洲市區時，已是華燈初上。星洲作為省會副中心城市，高樓林立，霓虹閃爍，儘顯繁華。但當車隊駛近南郊區域時，景象陡然一變。寬闊卻空曠的馬路兩旁，是連綿成片、被綠色防塵網覆蓋的龐大建築群——南郊保障房項目。塔吊如沉默的巨人般靜止，腳手架在夜色中投下猙獰的剪影，隻有零星幾盞工地照明燈發出慘白的光，映照出半成品樓宇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城市臉上巨大的傷疤。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蕭索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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