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的雨停了，空氣裡彌漫著鐵鏽、硝煙和濕漉漉泥土的混合氣味。廢棄倉庫成了臨時指揮點，警戒線外一片狼藉。倉庫深處，一盞臨時拉起的白熾燈晃得人眼暈，幾張行軍椅圍著一張破桌子，海狼被銬在中間那把鐵椅子上。
他右手腕纏著厚厚的繃帶，血跡滲出來，暗紅一片。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像凍住的深潭，直勾勾盯著對麵剝落的牆皮。歐雅、一名經驗老道的預審員老周，還有負責記錄的年輕刑警小張，坐在他對麵。
“姓名？”老周的聲音不高，帶著點沙啞的煙嗓。
海狼眼皮都沒抬。
“代號‘海狼’，真名王海，原海軍陸戰隊兩棲偵察大隊。”歐雅替他回答了，手裡翻著剛打印出來的、還帶著打印機熱度的薄薄幾頁紙，“履曆很漂亮。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沉默。隻有頭頂白熾燈電流通過的微弱滋滋聲。
“那個裝置，”歐雅把一張現場照片推到他麵前，上麵是那個沾血的平板，“‘煙花計劃’的核心控製器。誰給你的？白誠？張為民？還是更上麵的人？”
海狼的嘴角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嘲諷，又像是彆的什麼，但依舊沒有聲音。
“你很清楚，那東西要是爆了，南郊幾萬人就沒了。”歐雅盯著他，“你也差點就按下去了。為了什麼？錢？仇？還是他們捏著你什麼把柄？”
海狼的目光終於從牆皮移開，落在歐雅臉上。那眼神很複雜，有漠然，有疲憊，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空洞？但他還是緊閉著嘴。
老周點上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燈光下緩緩散開。“老王，”他換了個稱呼，語氣像是在拉家常，“當過兵的，都明白命令的分量。但有些命令，接了就是萬劫不複。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交代。你這條命，現在懸著，但交代清楚了，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海狼垂下眼皮，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銬子，仿佛那是什麼值得研究的藝術品。
預審室的氣氛凝固了。老周的經驗，歐雅的銳氣，在這死水般的沉默麵前，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海狼像一塊浸透了油汙的礁石，任憑浪打，巋然不動。
與此同時，星洲市局大院深處，一間掛著“檔案室”牌子的辦公室，門虛掩著。裡麵煙霧繚繞，兩個人影靠得很近。
一個是市局治安支隊副支隊長趙強，另一個是看守所的副所長劉斌。兩人臉色都不太好。
“媽的，失手了！那麼大的陣仗，硬是讓姓卜的給拆了！”趙強狠狠掐滅煙頭，壓著嗓子，“海狼那廢物，居然被抓了活的！還讓人打穿了手腕！”
劉斌抹了把額頭的汗，眼鏡片後麵閃著焦慮的光：“人現在押在哪兒？情況怎麼樣？”
“就在南郊那個破倉庫臨時關著，重兵把守，蒼蠅都飛不進去！歐雅那瘋女人親自審，油鹽不進！”趙強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這要是讓他開了口……”
後麵的話他沒說，但兩人心知肚明。海狼知道的太多了，從帝豪的臟錢洗白，到南郊那塊地的貓膩，再到這次“煙花計劃”的直接執行，甚至可能牽扯到更高層。
“必須讓他閉嘴！”劉斌的聲音透著狠勁，“活人太危險。他骨頭再硬，也架不住時間磨。萬一……”
“上麵也是這個意思。”趙強眼神陰鷙，“他傷得不輕，手腕廢了，肯定需要治療。想辦法，讓他‘自然’點。”
劉斌心領神會：“明白了。看守所那邊……我安排。得找個絕對信得過、手腳乾淨的醫生，處理傷口的時候……出點‘意外’。”
“要快！卜皓不是吃素的，新聞發布會一開，風向就要變！在他把海狼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之前，必須動手！”趙強叮囑，“千萬不能留下尾巴！”
兩人又低聲密謀了幾句細節，劉斌匆匆離開，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樓道裡。趙強靠在椅背上，重新點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眼神閃爍不定。
臨時指揮點旁邊隔出來的小房間裡，卜皓揉著依舊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聽著歐雅的彙報。
“……就是這樣，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眼神裡……有點空洞，不像一般的亡命徒。”歐雅皺著眉，語氣有些挫敗，“嘴硬得超乎想象。”
卜皓沒說話，看著桌上攤開的海狼資料。那張兩棲偵察大隊時期的照片，眼神銳利，充滿野性，和現在那個沉默的死囚判若兩人。
“他受過嚴酷的反審訊訓練，心理防線極強。”卜皓放下資料，“硬撬，短時間內撬不開。”
“那怎麼辦？新聞發布會那邊……”歐雅有些急。輿論戰需要硬核證據，海狼的口供是關鍵一環。
“不急。”卜皓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濃茶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讓他精神一振，“有人比我們更急。”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忙碌清理現場的警員和勘查人員。“海狼成了燙手山芋。他活著的每一分鐘，對某些人都是煎熬。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他‘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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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雅立刻明白了：“您是說……滅口？”
“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也是最快的選擇。”卜皓轉過身，眼神冷靜得可怕，“海狼現在傷重，需要治療。這就是他們的機會。看守所、醫院……都是他們的地盤。”
“那我們立刻加強戒備！把他轉移去絕對安全的地方！”歐雅立刻道。
“不。”卜皓搖搖頭，“現在轉移，動靜太大，反而可能打草驚蛇。我們就守在這裡，等。”
“等？”歐雅不解。
“等他們出招。”卜皓走到地圖前，手指點了點南郊化工廠的位置，“這裡是臨時羈押點，他們摸不清我們的具體布防，也猜不到我們下一步動向。讓他們動，一動，就會露出馬腳。”
他看向歐雅，眼神銳利如刀：“通知老周，審訊繼續，姿態要做足，給他施加壓力。同時，讓你最信得過的人，盯死海狼的治療環節。所有接觸他的人，藥品、器械，全部暗中監控，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特彆是……看守所係統的人。”
“您懷疑我們內部……”
“不是懷疑，是肯定。”卜皓語氣平淡，“這麼大的網，公安係統沒他們的人滲透，不可能。就看看，誰會第一個跳出來。”
他重新坐回椅子，拿起那份關於海狼背景的更詳細報告：“另外，查查他退伍後的所有經曆，尤其是經濟狀況和家庭關係。他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總會有弱點。”
歐雅深吸一口氣，明白了卜皓的意圖——以海狼為餌，靜待魚咬鉤，同時深挖其背景尋找突破口。這是一場心理戰，也是一場耐心的較量。
“是！我馬上去安排！”歐雅轉身離開，腳步帶著一種新的沉穩。
房間裡安靜下來。卜皓閉上眼睛，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窗外的天依舊陰沉，南郊的硝煙味似乎還未散儘，但另一場更凶險的暗戰，已經在無聲中拉開了帷幕。他需要絕對的冷靜，等待那必然出現的、致命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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