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門在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威壓。當最後一絲門縫消失,張為民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後背重重地靠在了冰涼的門板上。他大口地、貪婪地呼吸著庭院裡微涼的夜風,胸腔劇烈起伏,仿佛剛逃離了溺斃的邊緣。額頭的冷汗被風一吹,帶來一陣冰冷的刺痛,卻讓他感到一種近乎虛脫的暢快。
成了!他活下來了!趙強……他閉上眼,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麵孔,此刻卻像一件即將被丟棄的破舊工具。一絲冷酷而猙獰的笑意,終於毫無顧忌地爬上了他的嘴角,扭曲了那張片刻前還寫滿“沉痛”的臉。
他站直身體,整了整一絲不苟的西裝領口,剛才的卑微和恐懼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重新掌握主動權的、帶著血腥氣的沉穩。他掏出那個從不離身的特製加密手機,指尖在冰冷的金屬外殼上停頓了半秒,眼神銳利如刀,再無半分猶豫。
夜風吹過庭院,拂動老槐樹的枝葉,發出沙沙的低語。廊下懸掛的燈籠,在張為民離去的背影上投下一片搖曳的、如同血跡般暗紅的光暈。他大步走向院門,腳步堅定而冷酷。手機屏幕的幽光,照亮了他撥號時毫無波瀾的側臉——斬斷棄子的手,必須穩,也必須快。
…
雲州省委常委會會議室,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巨大的環形紅木桌旁,十數位常委端坐,卻幾乎聽不到一絲呼吸聲。窗外深秋的天光透過厚重的防彈玻璃滲入,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仿佛一場無聲的審判正在醞釀。
王援朝站在主位側前方的彙報席上,肩背挺直如鬆。他沒有打開麵前的投影儀,而是將一疊厚厚的、邊角已微微磨損的文件,重重地放在桌麵上。那一聲悶響,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潭,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各位常委,”王援朝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在寂靜的會議室裡回蕩,字字如錘,“星洲港係列腐敗案件,取得突破性進展。現就核心證據,向常委會作最終彙報。”
他略一停頓,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尤其在劉偉省長略顯僵硬的麵容上停留了零點幾秒,隨即沉穩開口:
“第一,關鍵證人李娟,已於昨日下午被成功從境外安全接回雲州。此人係原宏遠建設集團財務副總監,趙強的直接心腹。”王援朝拿起最上麵一份文件,展示了幾頁清晰的掃描件,“李娟主動提供了其長期秘密保存的核心證據:包括趙強本人親自下達的、指揮其進行非法資金轉移的多段關鍵電話錄音;趙強通過加密郵件發送的、明確指示其修改賬目、規避審計的指令原件;以及李娟本人記錄的、詳細記載趙強每一次資金操作要求、收款方信息及時間節點的原始工作筆記。這些證據,形成了一條指向趙強非法操作、轉移巨額資金的完整、原始、不可辯駁的鏈條。”
他放下文件,拿起第二份更厚的卷宗,語氣更加凝重:
“第二,在省紀委協調及技術專家的全力支持下,我方已成功突破星洲港核心數據庫的最終防線,獲取了最高權限鏡像。”他朝操作席微微頷首。巨大的主屏幕瞬間亮起,清晰展示出一係列複雜但關鍵的後台日誌截圖。“請看,這裡明確記錄了趙強及其授權賬戶,在特定時間點,對星洲港三期工程核心數據進行的非法篡改操作!包括但不限於:強行覆蓋原始工程進度報告、刪除真實的材料驗收數據、非法導入由宏遠建設提供的虛假驗收圖片及工程量清單。這些後台操作日誌的時間戳、操作賬戶、篡改內容及原始數據備份,均被完整捕獲,形成無法抹除的鐵證!”
王援朝指向屏幕上幾處被紅色方框重點標出的條目,聲音斬釘截鐵:“這些技術鐵證,與宏遠建設內部被查獲的係統性造假文件、虛報工程量清單、偽造的供應商合同相互印證,徹底坐實了趙強夥同宏遠建設,通過數據造假非法套取國家建設資金的犯罪事實!”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第三份,也是份量最重的卷宗:
“第三,李娟提供的資金轉移指令、收款賬戶信息,與我們從星洲港數據庫獲取的虛假工程量數據、被篡改的支付節點,以及前期調查中掌握的宏遠建設異常資金流水,三者形成了完美的閉環!”他翻開卷宗,展示出一張複雜但脈絡清晰的資金流向圖。“現已查明:趙強通過其親屬及特定白手套,實際控製著至少七家境內空殼公司,以及兩家新發現的、位於維京群島的境外離岸公司!數億元的國家項目資金,正是經由這條精心設計的鏈條——從虛報的工程款中套出,通過境內空殼公司層層‘洗白’,最終彙入境外離岸公司賬戶,完成侵吞!所有關鍵節點,均有銀行流水、公司注冊信息、相關人員證言及技術證據相互鎖定!”
王援朝將三份卷宗“啪”地一聲合攏,雙手按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掃視全場。他洪亮的聲音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在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裡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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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趙強身為黨員領導乾部,理想信念喪失,紀法底線失守,利用職務之便,夥同不法商人,通過係統性數據造假、虛增工程量、設立空殼及離岸公司等隱蔽手段,大肆侵吞、轉移國家巨額建設資金!其行為已嚴重違反黨的紀律,並涉嫌構成嚴重的職務犯罪!證據鏈完整、確鑿、充分,形成無可辯駁的鐵案!”
他停頓一秒,讓這鐵一般的事實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隨即,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凜然決絕:
“我代表省紀委常委會,正式提議,並已報請中央紀委批準——立即對趙強采取‘雙規’措施!徹底查清其所有違紀違法問題,絕不姑息!請常委會審議!”
死寂。
絕對的死寂。時間仿佛被凍結。常委們的目光或凝重、或震驚、或複雜,都聚焦在那一疊仿佛重若千鈞的卷宗上,也聚焦在王援朝那張因肅殺而顯得格外剛毅的臉上。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硝煙味和沉重的壓力。
劉偉省長的臉色在燈下變幻不定,青白交替。他放在桌麵下的手,無意識地緊握成拳,指節捏得發白。額角似乎有細微的汗意滲出。趙強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是他在雲州的重要支點之一。王援朝這一擊,不僅打掉了趙強,更是重重敲在了他的根基上!那清晰無比的證據鏈,像冰冷的鐵索,勒斷了他任何試圖辯解或拖延的念頭。他下意識地抬眼,目光恰好撞上坐在主位的省委書記鄭國鋒投來的視線。
那目光平靜無波,深邃如古井,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力量,仿佛早已看透了他內心的掙紮和權衡。沒有催促,沒有壓力,隻是平靜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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