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小會議室的門剛關上，裡麵就隱約傳出摔杯子的悶響。走廊裡路過的幾個年輕辦事員互相使了個眼色，腳步放得更輕，貼著牆根溜了。
卜皓最後一個走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眉宇間透著濃重的倦意，像剛打完一場看不見硝煙的硬仗。他手裡捏著一份被揉得有些發皺的方案——關於星洲老舊小區加裝電梯的試點計劃。這方案在剛才的專題會上，被劉偉那邊的人挑了一堆“脫離實際”“增加財政負擔”“存在安全隱患”的毛病，最後是鄭國鋒拍了桌子，才勉強推進下去。
秘書小劉快步迎上來，低聲道：“書記，開發區李主任他們還在辦公室等您，想彙報智慧物流園的項目進展……”
“讓他們先回。”卜皓聲音有點啞，捏了捏眉心，“跟李主任說，報告留下，我晚點看。下午省裡那個參觀團……”
“已經按您的意思，讓秦副市長去接待了。”小劉反應很快。
卜皓點點頭，沒再多說，徑直走向自己辦公室。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他才長長籲出一口氣，把身體重重陷進寬大的皮椅裡。累，是真累。不是身體上的，是那種心力被反複拉扯、消耗殆儘的疲憊。常委會上的明槍暗箭，專案組被檢查組卡脖子的憋屈，還有那份鎖在抽屜裡、暫時見不得光的“漁夫”證據，像幾座大山壓著。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蘇小晴發來的微信，一張圖片：一個保溫桶，旁邊配了個笑臉。
＞【蘇記者】：食堂大師傅新研發的黨參烏雞湯，據說專治各種開會後遺症。給你留了一盅，在門衛老張那兒，記得拿。彆又忘了吃飯！）
卜皓看著手機屏幕，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了彎。這點滴的暖意，像寒夜裡的一小簇火苗。他回了兩個字：“遵命。”
剛放下手機，內線電話就響了。是鄭國鋒秘書打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卜書記，鄭書記請您現在過去一趟。”
鄭國鋒的辦公室比卜皓的大不少，視野開闊。他正站在窗邊，看著樓下大院裡進出的車輛，手裡端著個紫砂杯。
“來了？”鄭國鋒沒回頭，“坐。”
卜皓在沙發上坐下，沒說話。
鄭國鋒轉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電梯方案，推得不容易。”
“是，阻力很大。”卜皓實話實說。
“劉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鄭國鋒走到沙發對麵坐下，把杯子放在茶幾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他在試探，在消耗。專案組那邊怎麼樣？聽說檢查組卡得很死？”
“寸步難行。”卜皓苦笑，“孫海坐鎮，吹毛求疵，核心偵查基本停滯。他們還想調走歐雅和沈幼楚。”
鄭國鋒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檢查組是陳平手裡的棍子，打的就是你的七寸。他想讓你亂，讓你急，讓你出錯。”他抬眼，目光如炬，“卜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得住。你穩住了，下麵的人才有主心骨。”
“我明白，鄭書記。證據鏈那邊，沈幼楚在抓緊。”卜皓沒提“漁夫”的具體指向，但鄭國鋒顯然心知肚明。
“嗯。”鄭國鋒點點頭，“該扛的壓力，我替你扛著。但破局的關鍵，還在你手上。專案組是刀把子，刀把子不能鬆，更不能讓人繳了械！檢查組要查，讓他們查！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該推進的工作，一刻也不能停！非常時期，用點非常辦法，隻要不踩紅線，有我兜著！”
這話等於是給了卜皓在規則範圍內靈活操作的尚方寶劍。卜皓心頭一鬆：“謝謝鄭書記！”
“謝什麼。”鄭國鋒擺擺手，語氣緩和了些，“聽說你最近忙得腳不沾地，飯都顧不上吃？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後院穩了，前方才能安心打仗。蘇記者那邊……是個好姑娘。”
這話題轉得有點突然，卜皓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鄭國鋒的弦外之音，耳根微微發熱：“是，她…很支持工作。”
鄭國鋒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那就好。該定下來的事，也彆拖著了。成家立業，家穩了，業才立得住。這也是給下麵的人一個信號。”他端起茶杯，意味深長地看了卜皓一眼，“去吧，該乾嘛乾嘛。天塌不下來。”
卜皓拎著那個沉甸甸的保溫桶回到自己辦公室，雞湯的香氣隱隱透出來。他沒什麼胃口，但還是打開喝了幾口。溫熱的湯水下肚，確實驅散了些許疲憊。他打開電腦，處理積壓的文件。
這時，內網郵箱提示收到一封匿名郵件，標題很紮眼：【卜書記，檢查組盯上蘇記者了！小心！】
內容隻有一行字：孫海的人在查蘇記者過去所有報道，特彆是關於高遠的“負麵”舊稿，還私下接觸了她報社的老同事。
卜皓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陳平這手，夠陰！動不了他，就想從蘇小晴身上找突破口？潑臟水？搞汙名化？他拿起電話，直接撥通了蘇小晴的手機。
“喂？”蘇小晴的聲音帶著點采訪後的沙啞。
“小晴，”卜皓的聲音儘量放得平穩，“下班了沒？”
“剛出報社，怎麼了？聽著你聲音不太對。”
“沒事，”卜皓頓了頓，“最近…有沒有陌生人找你打聽以前寫稿的事？或者報社裡有人問你什麼？”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有。”蘇小晴的聲音冷了下來，“下午老趙她以前的編輯）還偷偷問我，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說有人旁敲側擊問他我寫高遠舊聞時有沒有‘主觀臆斷’‘收過好處’之類的。幼楚也提醒過我，說檢查組可能在搞小動作。放心，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稿子底稿、采訪錄音都留著呢，他們查不出花來！”
卜皓心裡既心疼又窩火：“這幫人！手段下作！”
“沒事兒，”蘇小晴反而安慰他，“讓他們查！正好給我那些舊報道再增加點熱度！倒是你，彆為這個分心。湯喝了嗎？”
“喝了，很好喝。”卜皓心裡暖了一下。
“那就行。專心對付你的大事，我這防火牆厚著呢！”蘇小晴語氣輕鬆。
掛了電話，卜皓看著電腦屏幕上那份老舊小區電梯方案，眼神變得無比銳利。陳平，你想玩陰的？那就看看，誰先被拖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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