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垠的死寂,比幽冥洲石林深處吞噬靈魂的寂靜更為純粹、更為沉重。
意識如同墜入一鍋冰冷粘稠的墨汁,沒有一絲光,沒有一絲聲,連時間流淌的感覺也被剝奪。身體的每一絲痛楚——左肩那幾乎被劈開的深壑,腰腹間被撕裂的豁口,皮肉被烈焰焚灼又強行再生形成的醜陋疤痕,還有右臂那徹骨的缺失感——都在這種絕對的虛無中被無限拉長、扭曲,隻剩下純粹存在的、冰冷而虛無的重壓。唯有胸前一塊區域,隔著一層破爛焦黑的布料,傳來一片堅硬的、恒定的冰冷觸感,如同萬古不化的玄冰,深深嵌在皮肉之上,死死壓在他的生命之門上。
冷。刺穿骨髓的冷。
然而,就在這片冰封萬古的虛無與死寂中,一絲微弱的、絕對不和諧的異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顆石子,狠狠撞破了這片凝固的永恒。
它源自那死死抵在胸口、本該同樣冰冷的青銅殘片!
嗡!
一股極其輕微,卻蘊含著霸烈絕倫的震蕩之力,從那冰冷的金屬碎片深處猛然穿透胸膛皮肉骨骼,直接轟擊在陳楠僵死如枯木的心臟上!
咚!
沉悶的巨響在空洞的胸腔內炸開!如同沉睡億萬年的巨鼓被蠻橫敲響!一股腥甜滾燙的鐵鏽味瞬間衝上喉頭,逼得他猛地張嘴——
“咳……噗!”
混雜著黑色血塊的汙血如同被高壓擠出,噴濺而出!隨之而來的,是撕裂靈魂般的劇痛!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鋼釺,沿著他渾身上下每一道傷口、每一處曾經碎裂又重新拚湊的地方,狠狠地、反複地攪動!
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卻如同最鋒利的鑿子,鑿開了意識深處那片厚重粘稠的墨海!
陳楠猛地吸了一口氣!
冰冷!鹹腥!沉重粘稠如同液態鉛汞的液體瞬間灌入鼻腔口腔,順著食道瘋狂鑽入肺腑!
那不是水!
一股無法形容的腐蝕之力,帶著億萬年間沉澱的死氣與劇毒,凶狠地滲入他周身每一寸皮膚、每一個因劇痛而本能張開的毛孔!與這腐蝕之力一同湧入的,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剝離感——仿佛一種無形的、冰冷的銼刀,正在瘋狂磨蝕他體內本已微弱到極致的修為元力、氣血生機,甚至是那些烙印在血肉經脈中的戰鬥印記和武道感悟!
溺水!劇毒!萬載沉蝕!
身體本能地劇烈痙攣起來!求生的意誌如同本能般爆發!他瘋狂掙紮,想要向上,脫離這鉛海地獄!
嘩啦!
伴隨著劇烈的攪動水波聲,一個頭顱猛地破開水麵!
“呼——嗬!咳!咳咳咳……”
陳楠劇烈地嗆咳著,大口大口地吐出灌入肺腑、辛辣腥臭的深色粘稠液體。每一次呼吸都像拉動一個破敗的風箱,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周身撕裂般的劇痛。
視覺終於從徹底的黑暗中脫離,映入眼簾的景象,卻比絕對的黑暗更令人心生絕望。
弱水。
真正的弱水。
青灰色粘稠的液體無邊無際,如同倒扣在宇宙墳場之上的巨大汞池。水麵平滑如死,不起一絲漣漪,沉重地吸納著一切光線,目光所及,皆是翻湧著青灰色鉛光的水天一線。天穹是更深沉、更壓抑的鉛灰色雲幕,低得如同要傾軋下來,將這片死亡水國徹底碾碎。空中彌漫著如同萬年腐屍散發出的腥鹹,粘稠沉重到令人作嘔,每一次吸入都仿佛吸入凝凍的泥漿。天空無日無月,隻有稀薄黯淡的光線不知從何而來,勉強映照出水天之間那道永無改變的、令人窒息的界線。
他就躺在……不,是半漂浮在弱水之中。大半肩膀和胸口露在水麵之上,但腰部以下,依舊浸沒在那粘稠沉重的青灰煉獄裡。每一次水波微動,都帶來更強烈的腐蝕與剝離劇痛,仿佛有億萬根冰冷的針,順著毛孔和傷口拚命向骨髓深處鑽入,要將他一點點溶解、稀釋,最終成為這片無邊鉛海的一部分。
意識在劇痛與虛弱中艱難回籠,幽冥洲三生石林的慘烈搏殺如同破碎的染血鏡麵:趙無極的獰笑爪印,鬼骨老兒毒蛇般的藤爪,血色祭台上那冰冷卻又能引動寂滅判決的青銅碎片,蘇晚晴最後那耗儘神魂爆發的焚星禁術,石柱崩裂時那吞噬萬靈的歸墟漩渦,還有…那來自血海骨龍舟的冰冷龍威與鬼骨老兒被捏爆的絕望慘叫…最後的記憶碎片定格在身體被某種空間力量瘋狂撕扯的劇痛……
蘇晚晴呢?
陳楠猛地一震,身體因過度動作牽動傷口,瞬間被劇痛淹沒,眼前金星亂冒。他強迫自己沉靜,艱難地轉動唯一能靈活些的脖頸,目光掃向四周粘稠的死水。水天相接,空空蕩蕩,除了死寂和鉛灰,什麼都沒有。
她……還在那片煉獄中?被吞進了那深不見底的歸墟漩渦?
這個念頭如同帶著倒刺的冰淩劃過心頭,帶來遠比弱水腐蝕更尖銳的冷冽刺痛。他強迫自己停止想象那最壞的可能,將全部心神集中在眼前的困境。
活著。至少此刻,他還活著。被那該死的青銅殘片帶著,墜入了一片比幽冥洲更令人絕望的弱水絕境。
身體的狀況糟糕到無以複加。意識沉入內視,隻能看到一片狼藉破碎的煉獄景象:
元氣之海:曾經雖然微弱卻還算充盈的焚海境元氣核心,此刻如同被強酸反複澆灌過的乾涸鹽澤。無數道巨大的裂紋貫穿其上,殘餘的幾點微弱紅蓮業火星芒也黯淡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徹底熄滅。裂紋之下,深不見底,原本連通經脈網絡的地方,堵塞著厚厚一層青灰色的、散發著腐蝕氣息的沉澱物——那是侵入體內的弱水劇毒正在固化、侵蝕,如同封堵河道的淤泥,徹底隔絕了身體汲取元力的任何可能。
經脈係統:曾經足以承載業火焚灼的堅韌經脈,如今布滿蛛網般的裂痕,斷斷續續如同被踩碎的枯枝。大部分經絡通道被粘稠如膠的紫黑色凝血堵塞,這是內傷爆裂後的產物,更混雜著弱水劇毒侵蝕後形成的斑駁鏽蝕痕跡。即便有極少數殘存的微弱氣流在痛苦地爬行,也如同負重千斤,緩慢地在狹窄崎嶇的破碎通道中蠕動,每一次流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苦。
肌骨腑臟:胸腔如同一個慘烈的爆炸現場。左側肩胛區域幾乎被徹底劈開,焦黑的骨茬碎裂交錯,幾塊不規則的骨片嵌在焦糊的肌肉組織裡。胸腔側麵一道深可見骨、焦邊翻卷的巨大豁口邊緣,殘留著暗紅色的冰晶,那是冰魄透骨釘的寒毒殘留,正散發著絲絲縷縷致命的寒氣。整個胸腔內彌漫著腥臭的焦糊味,斷裂的胸骨如同倒塌的支架,深深刺入周遭的肺腑組織。右臂幾乎齊腕而斷,斷口處並非新鮮血肉,而是一大片如同燒焦樹皮般碳化的焦痂,粘連著幾縷勉強殘存的黑色筋絡。左臂情況稍好,小臂以上曾被弱水腐蝕的皮肉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青灰色死皮狀態,失去彈性,正不斷剝離掉落,露出下方正在緩慢滲血的暗紅色肌肉。腰腹間那道巨大的豁口更是觸目驚心,如同被野獸撕開,邊緣血肉外翻,依稀可見腹腔內蠕動著的、顏色暗淡的破碎臟器,大量汙血混雜著粘稠的內液從中緩慢滲出,在接觸到體表弱水的瞬間,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蝕聲。最可怕的是雙腿和腰腹以下浸泡在弱水中的部分——小腿及足部皮膚呈現出可怖的蠟化青灰,一些地方甚至開始如浸泡過久的皮革般起皺、溶解剝離,裸露出下方被腐蝕得坑坑窪窪的灰白色肌肉組織,一股麻木的、如同無數螞蟻啃噬骨髓的奇癢混合著鑽心的劇痛源源不斷地傳來。
青銅殘片:死死鑲嵌在胸口正中的位置,邊緣甚至透過焦糊的皮肉與下方的胸骨直接接觸,帶來一種冰冷僵硬的存在感。微弱卻恒定冰冷的氣息如同無形的絲線,頑強地抵抗著弱水的腐蝕入侵,護住了心脈最後一絲微弱的搏動,卻也像一座冰山,徹底鎮壓著體內所有殘存元力的流動。
傷勢太重!弱水的腐蝕無孔不入!若非這鬼東西釘在胸口護住心脈核心,恐怕早就被這腐骨弱水徹底溶解!
當務之急,是將下半身拖出這片該死的弱水!否則,用不了一時三刻,這雙腿怕是要變成兩截爛木樁!
目光艱難地在粘稠平滑的水麵上掃過。沒有浮島,沒有礁石,甚至看不到漂浮的爛木頭。就在絕望感再次蔓延時,遠處那粘稠得幾乎化不開的鉛灰水天交界線上,一小片極其模糊的、略高於水麵不足一尺的微弱弧度,突兀地闖入了視野的邊緣!
礁石?!!
陳楠眼中爆出最後一絲狠光!求生的本能暫時壓倒了所有傷痛。唯一還能勉強發力的是那浸泡在弱水中的腰腹肌肉和雙腿。
動!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帶著灼燒感的濃腥再次灌滿胸腔!全身能調動的所有殘餘力量——甚至包括那被青銅殘片強行維係在心脈附近的幾絲微弱元氣——被瞬間榨取!以胸腔為核心爆開!
“嗚……”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混合著骨骼錯位的摩擦聲從喉間滾出!整個身體如同離水的魚猛地弓起痙攣,借著一瞬間的力量爆發,狠狠將浸泡在水中的腰部以下向那片黑乎乎的方向甩出!
轟!
粘稠沉重的弱水被他這瘋狂的舉動攪動,掀起了沉悶的水聲!劇痛如同億萬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神經!眼前一片漆黑,金星和血霧瘋狂閃爍!幾乎就要徹底昏死過去!
但他撐住了!
憑借這爆發換來的一瞬前進勢頭,以及弱水那獨特的粘滯阻力帶來的極其短暫的滑行,他終於滑到了那高出水麵寸許的不規則黑色平台邊緣!
陳楠不顧一切地用左臂扒住那冰冷的、粗糲刺骨的棱角!焦黑的五指深深摳入石縫之中!腰背、雙腿、斷裂的右臂同時發力,如同垂死掙紮的困獸,翻滾、拖拽、攀爬!
嘩啦啦……砰!
身體重重砸在了冰冷的石台上,將下半身徹底拉離了那粘稠致命的鉛灰色水麵!脫離弱水的刹那,那種深入骨髓的腐蝕剝離感驟然減輕了大半,但隨之而來的,是無數傷口重新接觸乾冷空氣後帶來的更尖銳的、火燒火燎的劇痛!
趴在冰冷粗糙的黑石上,如同溺水瀕死之人終於抱住朽木,陳楠大口喘息,每一次肺葉擴張都帶來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疼痛,冷汗混雜著體表粘稠的弱水殘留與膿血一起從身體各處蜿蜒流淌下來,在這片不足三尺見方的孤島黑礁上留下一片暗紅色蜿蜒的印記。
活下來了……暫時。
他艱難地翻過身,仰麵躺在冰冷堅硬的礁石上,胸口劇烈起伏,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殘存的破布。目光投向那片更加凝重的灰雲天幕。無日無月,隻有粘稠的鉛光。時間在此地如同被凝固的油脂。
虛弱感如同深海冰冷的水壓,無情地覆蓋上來,將他拖向黑暗的深淵。意識如同在油燈上飄搖的最後一縷火焰,明滅不定。就在即將徹底熄滅的前一瞬,胸口的青銅殘片再次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冰冷震蕩。
嗡……
這一次,震蕩的頻率似乎發生了一絲極其微妙的改變。它不再是單純地抵禦外邪、鎮壓內元。在它傳導的冰冷意誌深處,陳楠捕捉到了一縷極其隱晦的、如同蛛絲般的……渴求?
意識勉強凝聚,沿著那縷“渴求”的方向延伸。目標竟指向了他身下這片觸手可及、冰冷堅硬的黑色礁石深處?
這鬼石頭裡,有什麼東西在吸引它?
陳楠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目光死死盯住身下的黑色岩石。石頭觸手冰冷,表麵布滿了歲月沉澱的坑窪和細密裂紋,隱隱散發著一股沉澱了億萬年的沉重水氣。
他猛地吸氣,胸腹間那殘存的一絲焚心意誌的戾氣被他強行催動,不顧周身撕裂般的慘嚎,僅存的左臂肌肉賁起,焦枯五指爆發出最後的力量——
噗嗤!
五指如爪,狠狠扣入礁石邊緣一條深邃的裂縫邊緣!
焦黑的指甲瞬間劈裂翻卷!指腹被尖銳的石棱割開更深的口子,鮮血湧出!但指尖傳來的觸感卻讓他心頭猛地一悸!裂痕深處,石質並非外層的冷硬粗糲,而是一種滑膩、帶著某種奇異流動感的堅硬!更有一股微弱到難以察覺的冰涼潮汐韻律,順著指尖的傷口,極其微弱、極其緩慢地向內滲透!
那是什麼?
吼——!
未等他多想,一聲極其遙遠、卻蘊藏著無上龍威的沉悶咆哮,如同從萬丈深海之底爆發出的悶雷,穿透了粘稠的鉛灰雲幕,狠狠轟擊在他神魂之上!
不是真正的吼聲,更像是深海中巨大水流被排開擠壓產生的、如同龍吟般的低沉脈動!蘊含著冷酷、威嚴、暴虐,更帶著一種居高臨下、掌控生死的狩獵氣息!
陳楠渾身劇震!本就搖搖欲墜的心神被這突如其來的神魂衝擊撞得差點潰散!他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極遠處的水天交界線附近!
粘稠平滑如死汞的海麵,毫無征兆地向上拱起一個巨大的、不斷擴散的渾圓凸起!仿佛有什麼無法想象的巨物即將破水而出!隨著凸起越來越大,粘稠沉重的弱水被強行排開,在拱起的尖端形成了一圈劇烈旋轉的、青灰色混雜著墨綠色的恐怖漩渦,如同死神的巨眼緩緩睜開!
一股冰冷粘稠、卻又無比強大浩瀚的威壓,如同無形的鐵幕,從那個方向彌漫開來,瞬間鎖定了這片小小的黑礁孤島!海水似乎都畏懼地輕微嗡鳴顫抖!
血海骨龍舟!
是它!那碾碎鬼骨老兒的恐怖存在!它找到了這裡?!它追蹤的是……胸口這該死的青銅殘片?還是他這個人?!
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噬咬心臟。前有虎視眈眈的追兵,後有腐蝕靈魂的弱水,自身油儘燈枯,連站都站不起來……
嗡!
就在這死境之中,胸口那青銅殘片再次震蕩!比之前更為強烈!那絲對腳下礁石的“渴求”意念也瞬間變得清晰、急切!
陳楠眼中閃過一絲絕境孤狼般的瘋狂!沒有選擇了!
他低吼一聲,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那摳入礁石裂縫的左手五指猛地發力向內一勾!硬生生從裂開的縫隙裡,摳下了一塊拇指大小、棱角分明、入手卻溫潤如同黑玉的碎片!
碎片入手沉重異常,遠超尋常岩石!通體黝黑如墨,表麵卻流動著一種奇異的暗銀色波光,像是凝固了億萬年時光的海浪紋理。
就在那礁石碎片被摳離岩體的瞬間——
嗡!!!
整個不大的黑礁孤島,如同失去了一部分核心支柱般,輕輕一震!一股無形無質、卻真實不虛的靈韻,仿佛從這塊石頭內部被強行抽取剝離出來!這股靈韻帶著大地初生般的混沌沉凝氣息,順著陳楠被碎石割破的指尖傷口,瘋狂鑽入!
“呃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海嘯般沿著手臂瞬間衝入大腦!這股沉重的靈韻進入體內,如同億萬道細微冰冷的鋼針,瞬間注入了那些千瘡百孔的經脈!這股氣息極其沉重、極其霸道,根本不是他此刻衰敗的身體所能承受!
噗!噗!噗!
四肢、軀乾多處被弱水腐蝕後又強行封閉的傷口瞬間崩裂!更多的血霧噴濺!更可怕的是胸腔!胸口那嵌入殘片的部位一陣恐怖的灼熱,仿佛那青銅殘片被激怒一般,冰冷的鋒銳意誌瞬間爆發,試圖驅散這侵入的靈韻!
冷熱、冰火、沉凝與鋒銳、死寂與生機……體內瞬間變成了各種力量瘋狂對撞的混亂戰場!陳楠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塞滿了火藥和碎鐵皮的破皮囊,隨時都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意識瞬間被無儘的痛苦撕扯得支離破碎!就在這要命的關頭——
那股被強行吸入體內的、沉重精純的礁石靈韻,一部分被遍布全身的弱水腐蝕之力、體內乾涸的焦渴以及瀕死的軀體本能,如饑似渴地吸收掉!
另一部分,卻如同找到了本源目標!絕大部分不受控製地、如同百川歸海,沿著那幾道被青銅殘片勉強維持未斷的核心經脈,瘋狂湧向他胸前那個冰冷的異物核心!
轟!
如同滾燙的星辰投入冰冷的寒池!
一直以純粹冰冷和鋒銳鎮壓姿態存在的青銅殘片,在被這股沉重醇厚、帶著滄海桑田底蘊的大地靈韻衝擊到的瞬間,驟然爆發出無比激烈的反應!
嗡!嗡!嗡!
陳楠胸前一片焦黑狼藉的皮肉瘋狂起伏跳動!那嵌入的殘片劇烈震顫!仿佛沉睡了億萬載的凶煞兵魂被強行注入了一絲生機!冰冷的金屬質地在靈韻的衝刷下竟透出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溫潤光澤!一絲前所未有的活力在冰層之下誕生!
緊接著——
殘片邊緣原本隻是被動防禦、抵抗弱水腐蝕的冰冷意誌陡然一變!
嗡!
一股更加強大、更加活躍的引力,以殘片為核心悍然爆發!這一次,目標直指周圍粘稠沉重的海水——那些無處不在、沉澱著死亡與劇毒的弱水本源之力!
如同無形的磁石投入鐵屑之中!
嘩啦……嘩啦啦……
平靜如死汞的海麵,以陳楠所在的礁石為中心,毫無征兆地劇烈翻湧起來!粘稠沉重的弱水如同被無形巨手攪動!一股股蘊含著微弱星輝和死亡沉澱的青灰色靈能流,被強行從弱水深處抽取出來!如同一條條微縮的星光毒蟒,裹挾著蝕魂銷骨的寒意,穿透濃稠的水體,爭先恐後地湧向那礁石上殘破的身影,瘋狂鑽入他的傷口,湧向胸口那正在複蘇的青銅核心!
這不再是先前被動的侵蝕!而是殘片複蘇後,主動的、霸道的鯨吞掠奪!
“啊啊——!”
陳楠的身體在礁石上猛地弓起,如同垂死的蝦!痛苦的嘶吼撕裂了濃稠的死寂!比之前強烈十倍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兩種力量——沉重的大地靈韻與冰冷的死亡弱水精華——如同冰與火的潮汐,在他體內瘋狂衝撞、撕扯!身體就是它們瘋狂拉鋸的戰場!
焦黑的皮肉、新生的嫩肉、焦痂、膿血……在肉眼可見的扭曲波動中忽而萎縮如枯槁樹皮,忽而膨脹如注滿膿血的囊袋!
更要命的是,當這股龐大混亂卻蘊含著精純力量的能量湧入心臟時,被那正在複蘇、貪婪吞噬能量的青銅殘片擋住了絕大部分!
但依舊有一絲絲被兩股力量激烈對衝所“碾碎”、“研磨”後、變得精純無比的能量碎屑,如同星辰爆炸後最細微的塵埃,被動溢散出來!
這些細小的能量塵埃粒子,在穿透青銅殘片最後的“過濾屏障”後,卻並未散去。而是如同被一隻無形的、精準無比的手推動著——
精準地流向他體內傷勢最重、對生命力渴求最為瘋狂的部位!
左側肩胛那道幾乎將他斜劈成兩半的恐怖創口深處,幾塊嵌入血肉的焦黑骨茬,在接觸到一星點比米粒還要細小、卻帶著溫和生命氣息的能量塵埃粒子時,如同龜裂的旱地迎來了細雨,貪婪地將其吸收!骨茬邊緣竟以極其微弱、近乎錯覺的速度,煥發了一絲絲極其微弱、極其頑強的……新生骨質的光澤?
腰腹間那道豁口的邊緣,外翻焦糊的血肉接觸到幾顆類似的粒子,微微抽搐了一下,外翻的皮肉邊緣似乎向內卷縮了一絲,將暴露的內藏略微覆蓋了一點點?
就連那隻幾乎碳化的斷腕處,那幾縷殘存的黑色筋絡,也如同蚯蚓般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仿佛在汲取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生機,艱難地維係著最後一絲聯係?
痛苦!無比劇烈的痛苦!如同置身於巨磨之間!每一次能量潮汐的湧動都帶來粉身碎骨般的折磨!
但同時,一種極度饑渴之後得到一絲微渺填充的、如同窒息之人呼吸到一絲混濁空氣般的生存實感,也在這種酷刑般的能量循環中……緩緩滋生!
這能量循環極其粗糙,如同最原始的、笨重的磨盤!效率低得令人發指!那微弱的生命修複信號,在排山倒海的劇痛麵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對乾涸開裂到極限的身體來說,這一絲一縷細微的能量塵埃,卻是維係他不徹底崩潰的唯一稻草!修複無比緩慢,代價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烈火地獄中煎熬!
就在這煉獄般的拉鋸折磨中,遠處海天交接處,那巨大的漩渦拱起中央——
嗤啦!!!
粘稠沉重的海水被徹底撕裂!
一道狹長、銳利、形如逆鱗怒張的巨型船艏,撕裂鉛色的海麵悍然破水而出!船艏如同燃燒凝結的血色水晶雕琢而成,表麵流淌著濃稠暗紅的光焰,無數扭曲的黃金龍紋在光焰中盤旋遊走!一隻同樣由血色水晶般的材質構成、瞳孔處鑲嵌著兩輪不斷旋轉的慘綠色漩渦的巨大龍首傲然昂起!其張開的龍吻中,凝聚著一團凝練到極致的暗紅色毀滅光團!
緊隨其後的,是長達近百丈的、覆蓋著層層疊疊、仿佛活物般律動的血色龍鱗的巨大船身!整艘巨舟通體如同一條真正的泣血骨龍,彌漫著冰冷、殘暴、浩瀚無邊的恐怖威壓!其航行速度看似不快,但每一次船體在粘稠弱水中前行,都像有無數無形的巨手在後方推動,排開沉重的鉛水,瞬間跨越數十裡的距離!幾個呼吸間,便已能清晰看到那猙獰龍骨上無數攀附蠕動的血色符文!
更令人窒息的是一道視線!
一道冰冷、審視、帶著高高在上、如同俯視草芥螻蟻般漠然的視線,穿透血舟的護體光暈,如同兩道無形的實質尖錐,狠狠地釘在了匍匐在小小黑礁上、身體因劇痛而劇烈痙攣的陳楠身上!
冰冷、貪婪、絕無憐憫!
血海骨龍舟!龍戾!他已至!
血舟的恐怖威壓如同萬丈深海傾軋而下,粘稠的空氣似乎都凝滯凍結。巨大的龍骨倒影籠罩著黑礁孤島,陰影深如墨汁。
陳楠掙紮著想要抬頭,脖頸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視線被身體劇痛帶來的血紅扭曲模糊,隻能隱約看到那劈開死水的巨大血色船艏輪廓,以及船艏之上,那高高在上的、巨大龍瞳中央慘綠漩渦旋轉的冷酷光芒。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殘軀朽骨,油儘燈枯。胸口的青銅殘片貪婪吞吸著弱水與礁石靈韻帶來的混亂能量,帶來撕心裂肺的改造劇痛,更帶來源源不斷滋養身體的細微生命塵埃,如同微小的蟻群在體內重塑廢墟。然而這修複的速度在血海骨龍舟遮天蔽日的威壓下,渺小得可憐。
死?
一個冰冷的念頭閃過。但下一瞬,便被體內更加狂暴的痛楚碾壓粉碎。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咆哮著求生,哪怕如同螻蟻麵對巨龍。
嗡……
就在此時,腳邊傳來極其輕微的振動。
並非風浪,而是源自他身下的礁石!那被強行摳去一小塊靈韻核心的黑礁孤島,似乎因根基受損,更在那血舟恐怖的龍威碾壓下,發出了瀕臨崩潰的呻鳴!一條細長的新裂縫,如同蜈蚣般無聲地自他摳出碎石之處蔓延開,一直延伸至浸沒海水的邊緣!
裂縫深處,粘稠沉重的鉛灰色弱水,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正無聲地、貪婪地向內滲透!
不能倒下!一旦倒下滑入弱水,修複再無可能,必死無疑!
“呃啊……”一聲壓抑的低吼從喉間擠出,他猛地回神!唯一的左臂死死扒住礁石邊緣一塊突起的、棱角分明的利石!劇痛刺激著麻木的神經保持一絲清明!下半身強行繃緊,抗拒著下墜的慣性!同時,殘存的微弱意誌瘋狂壓榨體內最後一點力量,引導著那溢散出的、細若塵埃的生命能量碎片,優先護住要害——心脈、臟腑……還有那塊正在複蘇、如同第二顆心臟般瘋狂搏動吞噬的青銅殘片!
它是他活下去的唯一變數!
“咦?”一聲略帶訝異的輕哼,如同九天落下的冰珠,穿透了血舟轟鳴的低沉脈動,清晰地落在陳楠耳畔。
冰冷。漠然。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興趣。
是那龍戾!
巨大的血舟破開粘稠海麵,在距離黑礁孤島不足一裡處停駐。粘稠的弱水在龍形巨舟周圍形成一個巨大的凹麵漩渦,無聲無息。船艏高昂,龍瞳慘綠的光芒微微收束,聚焦於黑礁上那螻蟻般渺小的身影。
更精確地說,聚焦於陳楠胸口那道即使被血汙和焦痕覆蓋,依舊無法徹底掩蓋其存在感的冰冷鋒銳——那塊嵌入血肉、正瘋狂搏動汲取能量的青銅殘片!
一絲更加濃厚的貪婪,在那冰冷的龍威中一閃而逝。
“居然沒被這廢海融掉?”龍戾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響徹海天,威壓更沉三分,“還引動了此地的靈瘴?有意思。這‘引子’倒比想象的……倔強一點點。給我帶上來!”最後一句,轉為不容置疑的命令!
“喏!”
船艏龍首兩側的血色光幕無聲分開兩道門扉!數十個身披暗紅色鱗甲、頭生赤紅彎角、麵容猙獰似人似蜥的魁梧身影整齊列隊而出!它們並未直接登船,而是紛紛揚手,將一枚枚巴掌大小、由某種深黑海骨雕刻而成的詭異符文狠狠按向腳下的弱水海麵!
噗!噗!噗!
符骨入水,瞬間亮起血光!粘稠如汞漿的弱水仿佛擁有了短暫的彈性與浮力,竟在這些血骨符文的控製下劇烈翻湧、凝結,形成了一小片如同燒紅的岩漿般浮在水麵的暗紅色“硬化礁石”區域!
這些血甲蜥蜴武士沒有絲毫遲疑,踏著這些不斷凝結、前進的“血骨礁橋”,步伐沉重齊整,每一腳踏落都發出冰層碎裂般沉悶的轟鳴,迅速逼近!速度快得驚人!顯然訓練有素,深諳此海之道,更身負秘法!
目標直鎖礁石孤島!
血色的身影在青灰死寂的海麵上推進,如同流淌的岩漿河流。死亡的氣息瞬間濃烈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