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易林喂完鴿子後,又在重門樓外的大街上擺攤算命問卦,賺點住店糊口的費用。
雖然說宇文峰有的是錢,但易林覺得老是向他開口借錢不太好。
易林心想,如果在這偌大的長安城,連自力更生都做不到,還談什麼運籌帷幄、縱橫天下呢。
易林在易夏莊的時候也看了些關於天文術數、氣數命理、易經八卦之類的書,再加上他善於察言觀色,揣測人心,所以對於前來算命問卦之人的事情也能說出十之八九。這一傳十十傳百,竟然小有名氣。
易林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在長安城混出名頭竟然不是因為讀書科舉考取功名,而是因為給人卜卦算命,成為街知巷聞的易小神算。
易林在攤邊用竹竿豎了一張幌,上麵寫了一副對聯。
上聯是:觀掌中日月,預凶測吉斷禍福;下聯是:看卦裡乾坤,卜命轉運判陰陽。
一位公子哥模樣的人在易林攤前坐了下來。
他望了一眼幌上的對聯,笑道:“看卦裡乾坤,卜命轉運判陰陽,這位先生,你這話未免也太吹噓了。有點嘩眾取寵哩。”
易林望了一眼那衣著光鮮亮麗的公子哥,略感尷尬。
易林抓頭笑道:“哪裡哪裡,我這也是為了多吸引些生意,混口飯吃,不然老是問朋友借錢救濟也不是辦法。”
說著易林指著街道對麵的一處攤位,笑道:“你看到對麵的那位算命老先生沒有,他還寫著是賽神仙呢,豈不是更吹噓。”
那公子淡淡一笑道:“先生你倒是能說會道。”
街道對麵的那個算命攤位上的老先生,名叫徐承中。隻見他年過半百,留著一撮黑白相雜的山羊胡子,道士模樣打扮,端坐在攤位前,昏昏欲睡。他旁邊豎起的掛幅赫然寫著,上知天命,下解黃泉,橫批賽神仙,也是浮誇非常,博人眼球。
在易林來之前,他的攤位的確生意興旺,人稱徐半仙。但自從易林這個小白臉來了之後,那些喜歡算命的婦女都轉而光顧易林的攤位了。
那些婦女背地裡總是竊竊私語開玩笑說,摸掌看相時被易小神算那雙書生般細嫩的手摸一下頓時就覺得精神百倍,比吃什麼大補藥都還好。
那老先生見易林又來了生意,而自己的攤位跟前依然冷清,少有人駐足,氣得眉頭大皺,臉色漲紅。
隻聽他碎了一口,罵道,小兔崽子,油嘴滑舌,出賣色相,哪裡懂什麼算命問卦,就會說好話討好眾生,祖師爺在上,遲早引雷劈了你。
易林也不理對麵那位老先生的虎視眈眈。他笑著向在攤位前坐下來的公子說道:“不知這位公子是算字問卦,還是看掌呢?不會是要與我這位小小的算命先生為難,來砸場子的吧?”
那公子輕輕挽了挽衣袖,慢條斯理地道:“我想讓先生你幫我算一個字。”
說著他便提筆在台麵的宣紙上寫下了一個路字。
易林看了眼那年輕公子,隻見他眉頭微皺,麵有憂色。
緊接著,易林又看著紙上的路字,字體雖然清雅,但行筆略帶猶豫。
那公子見易林不說話,問道:“先生,如何?”
易林若有所思,沉默半刻,然後淡淡一笑道:“昔時古人投石問路,今日公子算字問路,妙極,妙極。我看公子衣衫亮麗,還帶著隨從,幾位隨從太陽穴高鼓,想必是硬功高手,如此看來,公子您肯定非富則貴,絕不是尋常人家。”
那位公子神色欽佩,讚賞道:“先生好眼力。”
易林知道自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中大喜,一本正經地接著說道:“且聽我說完。公子您問的是一個路字,可見有抉擇兩難之事,不知該何去何從,所以才會有前路迷茫之問。而一般商賈富豪、達官貴族家的公子哥,衣食無憂,前途明朗,斷然不會有這方麵的迷茫。所以,公子您是皇親國戚吧。”
那位公子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強行保持鎮定從容,然後沉吟道:“還望先生為我指路。”
易林心中此時已經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淡淡笑道:“當今局勢,太子和壽王針鋒相對,爭權奪勢,那些皇親國戚該站隊的也都站得差不多了,隻剩一些不足為道人物,遲早要被處理掉。但無論是太子黨還是壽王黨,都並非十拿九穩,一切皆有變數,這也給其他王子留了一絲機會。您說是吧,璵王?”
那公子又是一驚,目瞪口呆道:“你怎知道我……”
易林敲著桌麵,有條不絮地輕聲道:“其實並沒有那麼難猜。眾多王子之中,留京的也不超過十個,其他的都已經在偏遠地方被賜予封地,早早退出皇位之爭了。五王子瑤王,八王子琚王,和太子瑛王一樣,乃王皇後所生,同母同心,自然是站在太子一邊。九王子琦王,和二王子壽王一樣,乃惠妃所生,亦是同母同心,自然是站在壽王一邊。”
易林頓了頓,接著說道:“三王子琬王,四王子琰王,向來與太子不和,各懷私心,所以也在暗裡結黨營私,但琬王、琰王為了能夠與太子抗衡,表麵上還是偏向於壽王一邊。另外六王子瓊王,喜好瀟灑自在,吃喝玩樂,遊戲人間,不理正事,也無官職,更不愛結黨營私,所以不成氣候,就連太子和壽王都懶得拉攏他,那麼最後剩下的隻有七王子璵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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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驚訝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打斷道:“先生對皇家的情況倒是挺清楚!”
易林哈哈笑道:“略懂,略懂。既然公子問到,我也是照實說來。京城誰人不知,璵王文武雙全,武能上陣殺敵,文可知書達禮,氣度非凡,雖然從來不參與爭權奪勢之事,但卻也潔身自好,為民辦事,為皇上分憂,倒不像瓊王一樣喜歡吃喝玩樂、遊戲人間。不結黨營私,不懶散玩樂,反而修身養性,韜光養晦,那麼璵王肯定是心係天下的。既然璵王心係天下,就理所應當會對這天下之主有想法,今日找我算字問路便恰好證明了這一點,我說的對吧,璵王?”
璵王佩服得五體投地,恭敬道:“先生明鑒,但本……我是有心卻是無力,那日不經意聽到有人說起三合樓的事,才知這重門樓裡竟然有人能和橫子陸苒不相伯仲,所以才會冒昧打擾,借算字結識,今日一見,先生果然非常人能及,還望先生指路。”
易林擺手笑道:“璵王您乃聰明人,我也不含糊。其實您一直走在路上,又何須我指路呢。”
璵王大惑不解道:“先生何出此言?”
易林漫不經心地笑道:“素聞璵王喜歡讀書博識,又好結交誌同道合的朋友,經常和一眾青年才俊混在一起,以文會友,吟詩作對,喝酒賞花。舞文弄墨,廣交好友,風雅得很,如此甚好。古人常說的九雅,尋幽、酌酒、撫琴、蒔花、焚香、品茗、聽雨、賞雪、侯月,璵王您是全都有了,何其樂哉。而且我聽說璵王您樂於助人的名聲是京城裡婦孺皆知,但凡是進京趕考的學子囊中羞澀,落榜之後沒有盤纏歸鄉,璵王您總是能慷慨相助。璵王若能長期如斯,不也是很好嗎?”
璵王聽得茫然不解,一頭霧水地道:“易先生見笑了。我的這些虛名,在彆人看來都是無所事事,不務正業,雖然自得其樂,但於天下無益。每當我夜不能寐,心裡也時常覺得不是滋味。我結交的朋友,都是年輕一輩,大夥雖然誌同道合,誌存高遠,但又能奈何,也隻能高談闊論,相互解憂,圖個安慰而已,真要付之行動,卻是有心無力,於國家無益。”
易林搖頭道:“話可不能這樣說,璵王應該將眼光放長遠一點。或許正因為璵王您今時今日結交的這些朋友都是些無權無勢的年輕人,做的也都是些文人騷客的雅事,表麵上看起來像是整日無所事事不務正業,所以才不會招得太子與壽王忌憚,躲過了他們爭權奪勢的構陷與打壓。”
璵王歎息打斷道:“一味求安,於事無補啊!”
易林意味深長地道:“璵王切莫心急,天下大事豈能一蹴而就。璵王你有沒有想過,您現在結交的這些青年才俊,雖然都不是出身達官貴族,本身也無權無勢,但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誠心誠意幫助您。”
璵王神情低落,無奈苦笑道:“他們沒有背景,也無權無勢,就算誠心誠意待我,可是毫無作用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酒言歡,抒發一下心中鬱悶罷了。”
易林牽起嘴角,淡淡一笑道:“與人相交,切莫有功利之心。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也很好嗎。我不是說了麼,要把眼光放長遠。他們今時今日看起來是毫無作用,但假以時日,他們肯定會在各個地方謀得一官半職,那就不一樣了。”
璵王苦笑道:“是我勢利了。我初初與他們結交,本就是看在誌同道合,並沒有什麼私心。”
易林點頭道:“這就對了。璵王您還是走在正確的路上的,雖然此刻道阻且長,但走過去了便會柳暗花明,豁然開朗。”
璵王急切地道:“請先生提點我,我是不是應該結交一些有權有勢之人,以後或許用得上?”
易林慢條斯理道:“千萬彆。現在鋒芒畢露可不是明智之舉。如果璵王您現在便開始趨權附勢,很容易就會被人認為是在結黨營私,如此一來必然會遭受太子和壽王的打壓,那麼璵王您就會死的很慘。再說了,就目前來說,璵王您拿什麼來籠絡權貴呢?就算您犧牲自己去迎娶皇妃,也未必就會有權貴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毫無希望的王子。”
璵王心想也是,皇權鬥爭,道路曲折,困難重重,哪裡能夠輕而易舉實現。
璵王拱手受教,歎息道:“先生說得是。現在還是要低調行事。其實我根本不在乎手中有沒有權勢,倒是太子有陸苒運籌帷幄,壽王有梅落白出謀劃策,而我卻……先生可知我憂心忡忡,何其彷徨。還望先生幫我。”
易林知道璵王這是有心在籠絡他,但卻不置可否,隻是淡淡笑道:“一切都還為時尚早。就算我答應了璵王您,又有什麼作用呢。現在皇上的身體尚好,掌權十年八年是沒有問題的,皇上在位一日,太子和壽王的爭鬥都是徒勞無功,還不如養兵蓄銳,一勞永逸呢,所以說璵王您無需急於求成。”
璵王焦慮道:“可本王……可我總不能一直如此不務正業,荒廢時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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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林搖頭道:“當然不能。現在雖然忌諱鋒芒過盛,但也不能無所事事。我有一個建議,至於聽不聽,璵王您自己斟酌便是。”
見有轉機,璵王喜出望外地道:“先生請說。”
易林緩緩道:“京城內的爭權奪勢、籠絡人心固然事半功倍,但京城外的重要性也不能忽視。自古以來,沒有那一次的皇位繼承僅僅隻是文鬥的,往往伴隨著兩軍交戰,腥風血雨。雖然太子和壽王都死死盯著兵部,也籠絡了一些將軍,掌握了一定的軍權,但畢竟他們都沒有真正從過軍,所以這種關係並不牢固,關鍵時刻很可能不得軍心。璵王您想想曾經的靖王便可知其中的重要性了,若不是他親自領軍,軍功累累,軍心所向,又怎能得登大典呢。”
璵王喜上眉梢道:“先生一言,真是讓我醍醐灌頂,是啊,太子和壽王在京城鬥得你死我活,我又何必摻和呢,讓他們鬥便是,我到京城之外發展勢力豈不更好。可是,我若向父王請求從軍,父王會答應麼?若是答應,那麼又該從什麼軍好呢?”
易林若有所思,忽然眼光一亮,沉吟道:“這個還真得好好考慮考慮。禁衛軍向來隻負責守衛京師,不會遠離長安城,而禦林軍雖然是遠征軍,但將軍卻是長孫家族世襲的,輕易不離開京城,這兩支軍隊近年來最遠的一次也就是清剿太行山的亂黨餘孽。而且禁衛軍和禦林軍是親軍,隻聽命於皇上,權力關係牢不可破,不好。”
他一本正經的接著說道:“那麼最好的選擇便是神策軍了,神策軍負責行征伐事,居無定所,將無長將,由於將領時常戰死沙場,無法世襲,所以能者居之,將士們也都沒有任何背景,出身貧寒,是最好建功立業的軍隊,也是最凶險的軍隊。一將功成萬骨枯,要不是靖王當初建立的這支神策軍,就沒有今時今日的大唐。”
璵王神色猶豫地道:“我能有所作為嗎?在神策軍,可是從來都不講身份的,要立下屢屢軍功,談何容易。”
易林篤定道:“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切都要看璵王您的造化了。三軍之中,神策軍才是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好選擇。我要說的就這麼多,璵王您回去好好想想吧。”
璵王神色炙熱道:“我若參軍,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易林長舒一口氣,緩緩道:“邊境不穩,藩王犯事,往後幾年,神策軍肯定有諸多戰事,總是有機會立下戰功的,那時候又何愁神策軍不支持你這個和他們一起出生入死的皇子呢。等你歸來之日,還記得我這個無用書生,就來尋我,若我在,則願意效犬馬之勞,若不在,那便是天意了,璵王也無需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