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明亮,照在潼關城外的戰場上。廝殺聲早已平息,隻剩下零星的呻吟和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像一首悲涼的挽歌。唐軍士兵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緩慢移動,開始清理這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地。
王小石頭拄著一根斷裂的長矛,一瘸一拐地走著。他的左腿被敵軍的彎刀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簡單包紮的布條早已被鮮血浸透,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他的火槍槍管上還沾著暗紅色的血漬,那是昨夜激戰留下的痕跡。眼前的景象讓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有的被戰馬踩成了肉泥,有的被炮彈炸得四分五裂,還有的保持著臨死前的姿勢,扭曲的臉上凝固著恐懼和痛苦。
“石頭,這邊!”老兵趙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正指揮著幾個士兵抬著一個重傷的回紇士兵往臨時救護所走去。趙勇的臉上布滿了煙塵和血汙,左臂用布條吊在脖子上,那是被流彈擦傷留下的傷口。
王小石頭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惡心和疼痛,朝著趙勇的方向走去。他看到幾個唐軍士兵正在小心翼翼地將戰友的屍體抬上簡易的擔架,準備運回潼關城內安葬。這些屍體大多殘缺不全,有的甚至無法辨認麵容,隻能通過身上的鎧甲和武器來判斷身份。
“小心點,這是張魁的屍體,”一個士兵哽咽著說,“他昨天還跟我說,打完這仗就回老家娶媳婦呢。”
另一個士兵默默地在張魁的屍體旁插上一塊小木牌,上麵用炭筆寫著他的名字和籍貫。這是易林特意吩咐的,要讓每一個犧牲的士兵都留下姓名,將來也好讓他們的家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戰場的另一側,回紇騎兵們正興奮地清點著戰利品。他們的猩紅披風在陽光下格外刺眼,像一朵朵盛開在屍骸上的惡之花。有的士兵正在剝取敵軍屍體上的鎧甲和武器,有的則在翻找死者身上的錢財和貴重物品,還有的牽著繳獲的戰馬,發出陣陣歡呼。
骨力裴羅站在一輛繳獲的華貴馬車旁,手裡把玩著一個從安慶緒親衛身上搜出的金鑲玉腰帶扣,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他的親衛們正將一箱箱金銀珠寶和綢緞裝上馬車,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戰利品。
“葉護,這次收獲不小啊!”一個親衛興奮地喊道,“光是金銀就裝了滿滿五車,還有這些綢緞,在回紇能賣個好價錢!”
骨力裴羅哈哈大笑,將腰帶扣揣進懷裡:“不錯不錯,這些叛賊倒是挺會享受的。回去之後,每個弟兄都有賞!”
然而,在這片興奮的喧囂中,也有不和諧的音符。一些回紇士兵因為分贓不均而爭吵起來,甚至拔劍相向。骨力裴羅見狀,眉頭一皺,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這些戰利品有的是,犯不著為了這點東西傷了和氣!等打下洛陽,還有更多的好東西等著我們!”
士兵們聽到“洛陽”二字,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紛紛收起了武器,繼續埋頭清點戰利品。洛陽是大唐的東都,富庶繁華,是所有叛軍和掠奪者向往的寶庫。
……
易林獨自一人站在一處高地上,默默地注視著這片狼藉的戰場。他的銀袍上沾滿了塵土和血汙,原本梳理整齊的頭發也變得淩亂不堪。昨夜的激戰讓他幾乎耗儘了所有的精力,此刻的他顯得疲憊而憔悴。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戰場,看著那些忙碌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這場勝利來之不易,唐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據初步統計,光是戰死的士兵就超過了五千人,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這些士兵大多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精銳,是他保衛潼關、平定叛亂的希望,如今卻永遠地倒在了這片土地上。
“大人。”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琉璃端著一碗水走了過來。她的綠裙上也沾著不少塵土,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清澈明亮。
易林轉過身,接過水碗,卻沒有喝,隻是默默地看著碗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琉璃,你說我們這麼做,值得嗎?”他輕聲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迷茫。
琉璃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易林的意思。她看著眼前這片慘烈的戰場,又看了看易林疲憊的臉龐,輕聲說道:“大人,戰爭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今天的犧牲,是為了將來更多人的安寧。安慶緒叛亂,荼毒生靈,若是讓他得逞,不知會有多少百姓遭殃。我們平定叛亂,是正義之舉,沒有什麼不值得的。”
易林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是我太情緒化了。”他將碗中的水一飲而儘,冰涼的水滑過喉嚨,讓他清醒了不少。
就在這時,骨力裴羅帶著一身酒氣走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個酒囊。“易林,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發呆?”他笑著拍了拍易林的肩膀,將酒囊遞了過去,“來,喝點馬奶酒暖暖身子,慶祝我們的勝利!”
易林接過酒囊,拔開塞子喝了一大口。馬奶酒的辛辣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順著喉嚨一路灼燒下去,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但這股辛辣也驅散了些許疲憊和迷茫,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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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葉護。”易林抹了抹嘴角的酒漬,說道。
骨力裴羅哈哈一笑:“跟我客氣什麼!我們是兄弟,不是嗎?”他頓了頓,看著眼前這片慘烈的戰場,語氣也變得沉重了些,“說起來,這次你們唐軍損失不小啊。我看了一下,光是戰死的就有好幾千。”
易林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傷痛:“是啊,很多都是跟著我從太行出來的老兵,沒想到……”他沒有說下去,但其中的悲痛不言而喻。
骨力裴羅拍了拍易林的肩膀,安慰道:“彆太難過了,戰爭就是這樣,有勝就有敗,有生就有死。我們回紇鐵騎這次也損失了不少好弟兄,這就是打仗的代價。”他頓了頓,又說道,“等平定了中原的叛亂,我帶你去回紇的草原看看。那裡有藍天白雲,有成群的牛羊,還有最烈的酒和最美的姑娘。到時候,咱們好好喝一杯,忘了這些不愉快。”
易林看著骨力裴羅真誠的眼神,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在這場殘酷的戰爭中,能有這樣一個真誠相待的盟友,實屬不易。他點了點頭,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好,一言為定。到時候,我一定去回紇拜訪。”
就在這時,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趙勇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
“大人,不好了!”趙勇喊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慌亂。
易林心中一緊,有種不祥的預感:“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趙勇咽了口唾沫,急聲道:“安慶緒跑了!”
……
“什麼?!”易林和骨力裴羅同時驚呼出聲,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你再說一遍,安慶緒怎麼了?”易林抓住趙勇的胳膊,厲聲問道,眼中閃過一絲厲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