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站在一片狼藉的土堆上,鞋底陷進鬆軟的黃泥裡。她手裡提的竹籃還在晃,裡頭用藍布包著兩塊剛出鍋的桂花糕,熱氣透過布眼往外冒,像她此刻眼眶裡憋著的淚。
這哪裡還是那座老院?
青磚門樓隻剩半截,門楣上“耕讀傳第”的匾額裂成三瓣,被胡亂扔在石灰堆上。她記得小時候踮腳摸這塊匾,總要被祖母嗬止:“小丫頭片子,這可是祖上舉人老爺題的!”如今那裂口裡鑽出幾根乾枯的草莖,像老人花白的鬢發。
東南角那棵歪脖子棗樹沒了。去年深秋還綴滿紅果的枝頭,現在隻剩個碗口大的樹樁,年輪裡滲著新鮮的汁液。七七恍惚看見七歲那年,二姐踩著三哥肩膀偷棗,她蹲在地上撿落果,四姐在窗口喊:“小七七,把兜兒撐開!”棗子砸在竹籃裡的聲音,像現在石灰坑裡“噗噗”掉落的碎瓦。
正房的台基還在,但雕花門扇早拆成了柴火。七七數著台階往上走,第三級青石板上還嵌著半顆玻璃珠——那是五哥輸給自己的“戰利品”。當時姊妹們趴在地上彈珠子,陽光透過葡萄架在她們手背上灑下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如今葡萄藤隻剩幾縷枯筋,纏著半截斷牆,風一吹就簌簌發抖。
灶屋的位置還能認出來,青磚縫裡還沾著去年除夕貼的“豐”字剪紙。七七蹲下身,用指甲摳出指甲蓋大的一截紅紙,上頭金粉描的鯉魚尾巴還在。她記得那夜母親蒸棗饃,蒸汽糊了滿窗,姊妹們把臉貼在冰涼的窗欞上畫小貓,鼻尖凍得通紅。饃香混著柏樹枝的煙味,熏得她們直打噴嚏。
“姐,你咋來了?”
七七回頭,看見弟弟卷著褲腿站在新挖的地基溝裡,鐵鍬上沾著泥。他身後,幾個工人正抬著預製板往坑裡放,鋼筋碰撞的聲音驚起一群麻雀。
“娘說你想吃桂花糕……”七七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她看見弟弟工裝口袋裡露出一截紅頭繩——那是大姐去年除夕給侄女紮頭的,如今成了捆圖紙的繩子。
弟弟抹了把臉,留下一道泥痕:“老房塌了兩間,正好推了重蓋。娘說……蓋三層小樓,以後你們回來都有地兒住。”他踢了踢腳下的碎磚,“這不,連地基都照著城裡商品房打的。”
七七突然蹲下去,把桂花糕連藍布一起埋進土裡。新翻的泥土蓋上去時,她聽見很輕的“咕咚”一聲,像童年時把摔炮扔進瓦缸的響動。弟弟的工靴在她視線裡頓了頓,終於轉身走了,鐵鍬拖在地上,劃出一道新鮮的痕。
風卷著石灰粉撲過來,七七眯起眼。在朦朧的淚光裡,她看見歪脖子棗樹又開滿了米黃色的小花,五哥正攀在枝丫上衝她晃腿。窗欞上的冰花化了,變成蜿蜒的水痕,像母親眼角笑起來的紋路。灶膛裡的柴火劈啪爆響,烤紅薯的甜香漫過門檻,混著姊妹們踢毽子的笑聲,在暮色裡蕩啊蕩,直到新樓的鋼筋骨架“咣當”一聲,把黃昏震得粉碎。
翌日清早,七七蹲在河埠頭淘糯米,忽聽對岸傳來突突的柴油機聲。她抬頭,隻見一艘灰頭土臉的拖船正頂著霧往老院方向靠,船頭高高翹起的鋼臂上,吊著弟弟那台橙紅色的挖掘機——像一頭被牽住的鐵獸,渾身的漆被河風啃得斑駁,卻仍昂著長脖子。
船一靠岸,弟弟便從駕駛艙跳下來,褲管卷得老高,露出還沾著舜王城泥巴的腳踝。他衝七七咧嘴笑,牙白得刺眼:“姐,機器先運來了,我過兩天把扳手和油桶再搬一趟。”話音沒落,船尾又冒出一個瘦伶伶的身影——是弟妹阿琴。她抱著一床卷成筒的棉被,頭發胡亂塞在絨線帽裡,臉上帶著連夜趕路的青白。
七七心裡咯噔一下。按舜王城的規矩,男人吵架歸吵架,女人絕不跟著機器走;如今連阿琴都上了船,可見小兩口的仗打得比她想得凶。
果然,阿琴一上岸就把棉被往岸邊的青石板上一扔,扭頭衝弟弟嚷:“你鐵了心把家搬空,乾脆把我也折成鐵片賣了!”聲音又尖又啞,驚得蘆葦叢裡幾隻白鷺撲棱棱飛起。弟弟訕訕地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紅金龍”,抖出一根叼在嘴裡,火機打了三下才點著。他狠狠吸一口,才悶聲道:“城頭那個標我好不容易拿到,不趁熱把機器挪過來,回頭連渣都撿不著。”
阿琴的眼圈立時紅了。她蹲下去扯棉被,棉線勾住了石板縫,嘶啦一聲撕開半尺長的口子,雪白的棉絮立刻被河風吹得四散,像一場小雪。七七看見她手背上有三道新鮮的指甲印——那是昨夜兩人搶遙控器時留下的。舜王城的出租屋那麼小,挖掘機模型一擺,轉身都能碰掉漆,偏偏弟弟還要把真機器開進客廳,說夜裡聽著柴油機聲睡得踏實。
“你睡踏實了,我整夜聽它突突突,跟打樁似的!”阿琴把破棉被往肩上一甩,棉絮粘在她發梢上,像一夜之間白了頭。她瞪著弟弟,聲音卻低了下去,“你哥仨合夥的工地,憑啥讓你一個人背債?咱閨女下學期學費還沒著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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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把煙碾在船幫上,鐵鏽混著煙絲簌簌掉。他彎腰從工具箱裡摸出一個塑料袋,裡頭是阿琴最愛吃的舜王城麻餅,油把紙都浸透了。“我算過了,這邊老院推平後,地基現成的,省一大筆租賃費。乾完這單,咱就把城裡那台舊吊車賣了,給你換輛自動擋的小貨——你不是說方向盤太重,每次倒車都抻得胳膊疼?”
阿琴的嘴角動了動,眼淚卻先滾下來。她用手背胡亂一抹,衝七七擠出個笑:“姐,我餓了,想吃你蒸的桂花糕。”七七忙不迭應著,心裡卻明白:這哪是饞嘴,分明是給自己找台階下。她轉身往家走時,聽見身後弟弟低聲說:“等我把機器卸了,先去給咱娘磕個頭。老院雖沒了,但根還在。”
拖船突突地退離岸邊,鐵錨在河床上拖出一道長長的溝,像要把舜王城的硝煙與爭吵一並劃開。挖掘機被鋼索牽著,緩緩爬上用鋼板鋪的臨時坡道。弟弟站在履帶上,一手拽著牽引繩,一手衝船上的船老大揮手。河風吹起他敞開的工裝外套,露出裡頭阿琴去年給他織的、已經脫線的藏青色毛衣。
七七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把脫粒機從外鄉運回來。那天夜裡,姊妹幾個圍著機器又唱又跳,母親把新蒸的饅頭掰成小塊,塞進她們嘴裡,說:“機器來了,日子就轉起來了。”如今機器還是那副笨重的模樣,隻是當年圍著它歡笑的人,散的散,老的老,隻剩弟弟一個人站在履帶上,像站在一條看不見的起跑線前。
阿琴抱著破棉被跟上來,棉絮沾了水,沉甸甸地墜在她臂彎裡。她小聲問七七:“姐,老院那塊地基,真能種出好日子嗎?”七七沒回答,隻是伸手幫她托住棉被。遠處,挖掘機的長臂緩緩抬起,在晨光中劃出一道倔強的弧線,像是要把整個清晨都鏟進新的泥土裡。
七七又做夢了,希望弟弟和弟妹重歸於好,家不是好散的,有孩子,還有共同財產,七七就不明白了,當初的海誓山盟,信誓旦旦,你恩我愛,怎麼就抵不過油鹽醬醋的日子,似水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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