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耀武站在駕校報名處的鐵皮棚子下,六月毒辣的陽光透過棚頂縫隙灑在他泛黃的帆布鞋上,鞋麵已經磨出毛邊,像他此刻焦躁的心情。這是他第三次來駕校,前兩次分彆因為"係統故障"和"材料不全"被拒之門外,此刻他攥著剛從人才市場領回的就業協議,手心沁出的汗在紙角洇出深色痕跡。
"慕容耀武?23歲?"櫃台後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女人掀起眼皮,指甲在鍵盤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你這種情況要開居住證明,還有體檢表得去指定醫院。"她從抽屜裡甩出張泛黃的a4紙,油墨印著的"合作醫療機構名單"上,最近的三甲醫院離他城中村的出租屋有十二公裡。
慕容耀武望著報名處牆上"45天拿證"的猩紅標語,喉結動了動。上周剛簽下物流公司調度崗的offer時,主管特意強調:"現在物流行業智能化轉型,駕駛員都得會操作車載係統,你駕照得儘快考出來。"他記得主管說話時,辦公室落地窗外的陽光正斜斜切過辦公桌,將那張印著"優先錄取有駕照者"的招聘啟事照得發亮。
出租屋裡,老式吊扇在頭頂發出困獸般的嗡鳴。慕容耀武對著手機計算器反複按動:駕校報名費3800,體檢費120,模擬費另算。他翻出枕頭下用橡皮筋紮著的存折,這是他大學四年送外賣、發傳單攢下的全部積蓄。窗外的夜市開始喧鬨,烤串的油煙氣順著窗縫鑽進來,混著隔壁夫妻吵架的聲浪,他忽然想起父親佝僂著背在建築工地紮鋼筋的身影——那年他考上省城二本,父親把皺巴巴的學費塞進他手裡時,指甲縫裡還嵌著水泥灰。
第二次約考科目一那天,慕容耀武天沒亮就擠上了綠皮公交。車載電視裡播著駕考新規解讀,他攥著從舊書攤淘來的《駕考寶典》,書頁邊緣被翻得卷起毛邊。考場在城郊工業區,鐵絲網外堆著生鏽的集裝箱,幾個黃牛蹲在樹蔭下衝他招手:"包過秘籍,兩百塊!"他加快腳步,卻聽見身後傳來嗤笑:"窮學生還考駕照?"
科目一考場裡,冷氣開得很足,慕容耀武的指尖在鼠標上微微發顫。第九題彈出時,他盯著屏幕上"夜間會車應當在距相對方向來車多少米改用近光燈"的選項,後頸突然滲出冷汗——前晚在城中村網吧包夜刷題時,屏幕反光讓他漏看了這道題的解析。交卷時成績定格在89分,他站在走廊裡聽著此起彼伏的"考試合格"提示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補考科目一那周,慕容耀武的生活變成了精確的刻度表:清晨五點半起床,在城中村早市幫攤主卸貨換取免費早餐;七點準時出現在駕校模擬機前,把錯題本上的每個知識點默寫十遍;午休時躲在物流公司倉庫角落,用報廢的儀表盤練習燈光操作;深夜回家路上,借著路燈背記交通標誌,差點撞上違規調頭的渣土車。
科目二訓練場成了新的戰場。慕容耀武的教練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說話時總愛往地上吐檳榔渣。第一次摸到教練車方向盤時,他興奮得指尖發麻,卻聽見身後傳來冷笑:"方向盤打這麼死,當開拖拉機呢?"倒車入庫項目,他總壓線,教練把礦泉水瓶砸在黃線上:"看看人家女學員,倒得比你順溜!"
七月末的暴雨突襲訓練場,慕容耀武渾身濕透地坐在發燙的引擎蓋上。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軌跡,他忽然想起物流公司主管的話:"現在智能調度係統要求駕駛員會看電子地圖,會操作車載終端。"雨幕中,他摸出防水袋裡的錯題本,就著手機手電筒的光,把"坡道起步定點停車"的步驟又默寫了一遍。
科目二考試當天,慕容耀武特意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襯衫——這是他麵試時的"戰袍"。考場外梧桐樹的蟬鳴震耳欲聾,他嚼著提神用的薄荷糖,看著電子屏上不斷跳動的考生編號。輪到他時,安全員是個麵無表情的年輕人,檢查證件時突然開口:"慕容耀武?你教練說你肯定掛科。"
側方停車項目,慕容耀武的右後視鏡突然模糊,雨水順著鏡麵蜿蜒而下。他想起訓練時教練的咒罵,想起城中村漏雨的出租屋,想起父親紮鋼筋時被鋼筋劃破的手套。深吸一口氣,他憑感覺調整方向盤,當車載語音播報"考試合格"時,後視鏡裡的世界突然變得清晰。
科目三路考那天,慕容耀武遇到了最嚴苛的考官。變道時後視鏡閃過一輛電動車,他條件反射地踩下刹車,卻聽見考官冷笑:"緊急製動扣十分。"靠邊停車項目,他反複調整三次才達標,下車時發現褲管已經被汗水浸透。當考官在成績單上簽字時,他注意到對方工牌上的名字——張建國,和父親同名。
領到駕照那天下著小雨,慕容耀武站在車管所的台階上,塑料封皮在掌心泛著溫熱。物流公司的入職通知已經躺在郵箱裡,他忽然想起報名那天看到的"45天拿證"標語,實際耗時整整七十二天。雨滴在駕照照片上暈開,他小心地用袖口擦乾,照片裡穿深色襯衫的年輕人眼神明亮,像淬過火的鋼。
傍晚的物流倉庫,慕容耀武把駕照複印件交給主管。對方掃了眼證件,突然指著窗外:"看到那輛冷藏車沒?明天你跟車去青島,路上熟悉下新裝的調度係統。"他順著主管手指的方向望去,夕陽正給集裝箱卡車鍍上金邊,後視鏡裡晃動著城市的天際線,那些他曾在駕校天台眺望過無數次的玻璃幕牆,此刻正以一種全新的姿態向他敞開懷抱。
出租屋裡,慕容耀武把駕照塞進貼身口袋,床頭那本《駕考寶典》已經翻得脫頁。他摸出手機給父親發了條語音:"爸,我拿到駕照了。"窗外傳來夜市收攤的叮當聲,他忽然想起科目三路考時,考官最後說的那句話:"開車和做人一樣,方向比速度重要。"這句話隨著晚風飄進紗窗,在他新買的二手筆記本上投下細碎的光影,筆記本扉頁寫著他剛入職時記下的工作筆記,字跡工整得像駕考路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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