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手指在按鍵上懸了三秒,終於按下通話鍵。
電話那頭的忙音像小錘子似的敲著耳膜,他哈出的白氣在路燈下散成霧,後頸還沾著方才落進去的雪粒子,涼得人直打顫。
"喂?
小沈?"張編輯的聲音帶著剛被吵醒的沙啞,背景裡傳來搪瓷缸碰桌子的脆響,"這大冷天的,印刷廠六點才開門——"
"老張,陳館長要被查了。"沈星河打斷他,喉結滾動,"教育局下周一查少兒圖書館的藏書,他們翻舊賬。"
電話那頭突然靜了。
沈星河能聽見張編輯抽了口煙,火星子在話筒裡刺啦作響:"我就說上周那幾個穿製服的眼神不對。"他的聲音沉下來,"你現在在哪?
倉庫門口?
等著,我騎二八大杠十分鐘到。"
掛了電話,沈星河把手機揣回棉襖內袋。
他望著自己在倉庫鐵皮門上的倒影,呼出的白霧裡,少年人的眉峰繃得像刀。
前世他在商海裡摸爬滾打,最擅長的就是算人心——陳館長批的活動許可,分明是給年輕人留的文化火種,可總有人怕這火著起來。
五分鐘後,張編輯的自行車鈴在巷口叮鈴作響。
他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軍大衣,車後座綁著個磨破邊的帆布包,車筐裡還晃悠著半塊沒啃完的烤紅薯。"拿著。"他把紅薯塞進沈星河手裡,紅薯皮裂開道縫,甜香混著冷冽的空氣往人鼻子裡鑽,"邊吃邊說。"
兩人蹲在倉庫台階上,沈星河把匿名短信翻給張編輯看。
張編輯的指甲蓋在屏幕上叩了兩下:"這號碼我熟,是上周來查活動的那個小王用的bp機號。
他上個月還跟我聊過《平凡的世界》,估計是良心不安。"他從帆布包裡掏出個牛皮紙袋,"巧了,我這兒有去年他們查禁《北京人在紐約》的批文,還有前年強令下架《挪威的森林》的記錄——都是走的"內容低俗"的擦邊球。"
牛皮紙窸窣作響,沈星河瞥見袋角露出半截紅頭文件,紙張邊緣泛著黃,是反複複印過的痕跡。"我們需要更多人看見這些。"他把紅薯皮扔進雪堆,紅薯瓤在雪地上洇出淺紅的印子,"得找媒體。"
"我認識《晨報》的社會版記者小周,"張編輯摸出鋼筆在煙盒背麵寫號碼,"還有《文化月刊》的老錢,他當年被他們撤過稿,憋著口氣呢。"他突然抬頭,鏡片後的眼睛亮起來,"對了,韓寒那小子不是認識《萌芽》的編輯嗎?
讓他去捅捅學生圈的口子。"
沈星河掏出通訊錄,指尖在"韓寒"那欄頓了頓,按下通話鍵。
鈴聲響到第三下,那邊傳來帶著睡意的哼聲:"誰啊?
大冷天的......"
"韓大主唱,"沈星河扯了扯嘴角,"半小時後帶你的口琴來倉庫,有仗要打。"
二十分鐘後,韓寒裹著件印滿搖滾樂隊ogo的棉服衝進來,頭發翹得像被電過,懷裡還抱著個鐵皮餅乾盒。"我把這半年被他們查抄的歌單都記下來了。"他掀開盒蓋,裡麵整整齊齊碼著紙條,"《南方》被說"無病呻吟",《夜空中最亮的星》是"過度煽情",最離譜的是《同桌的你》——說"早戀影響學習"。"
陳館長是踩著點來的。
她圍條墨綠圍巾,手裡提個竹編菜籃,掀開蓋布是兩保溫桶豆漿,"趁熱喝,我繞路買的。"她把豆漿分給眾人,指節上還沾著豆漿沫,"他們要查的舊賬,是九五年我堅持引進的《上下五千年》。
當時有人說裡麵"封建殘餘太多",後來還是市文化局壓下來的。"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可現在......"
"現在我們有證據。"沈星河把張編輯的牛皮紙袋推到她麵前,"老張聯係了記者,韓寒去學校發動學生,我負責把活動許可和審查記錄做成複印件,明天去印刷廠趕工。"他的手指敲了敲桌角,"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們查的不是書,是孩子們看世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