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指尖還殘留著熔爐金屬的涼意。
林夏扶著他的胳膊,掌心能清晰觸到他皮膚下若有若無的脈動,像風中搖晃的燭火。
他垂眸望著自己半透明的手腕,喉結動了動——這具軀體比在冷凍艙時更實了些,卻仍能透過皮膚看見水泥地麵的裂紋,像被水浸過的舊畫。
"機械廠。"他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我爸當年下崗前,在第三車間當鉗工。"
林夏抬頭看他。
晨霧漫過廢棄的工業區,遠處生鏽的冷卻塔像半截發黑的墓碑。
她注意到他睫毛上凝著細汗,額角還沾著冷凍艙裡的冰晶,卻偏偏把脊背挺得筆直,像根被壓彎又硬撐著彈起的竹。
"老廠區二十年沒人來了。"她握了握他胳膊,"圍牆倒了半截,財務室的窗戶早被野藤纏死。"
沈星河扯了扯嘴角,半透明的指節輕輕叩了叩自己太陽穴:"我記得。"
記憶像潮水漫上來。
1998年7月15號,下著暴雨的傍晚,他蹲在機械廠後巷的垃圾桶旁寫作業,聽著父親被車間主任叫去辦公室的腳步聲。
後來母親翻出父親藏在工具箱裡的裁員通知,邊角浸了水,"沈建國"三個字暈成模糊的藍點。
再後來父親醉倒在暴雨裡的鐵軌旁,救護車的燈紅得刺眼——這些碎片在他重生後總像蒙著層毛玻璃,此刻卻突然清晰得讓他眼眶發疼。
林夏的手在他臂彎收緊。
她能感覺到他突然加快的心跳,像小獸撞在薄紙上。
兩人穿過齊膝的荒草時,沈星河被塊凸起的水泥絆了下,林夏幾乎是本能地去扶,卻隻觸到一片微涼的霧氣——他的軀體又虛化了一瞬,很快重新凝實,像水珠落回水麵。
"沒事。"他說,聲音裡帶著點破音,"快到了。"
財務室的門虛掩著,門縫裡漏出昏黃的光。
林夏推開門時,黴味混著舊報紙的氣息撲麵而來。
李阿婆背對著他們坐在堆滿賬本的桌前,老花鏡滑到鼻尖,銀白的頭發用塑料卡子隨便彆著,算盤珠子在她布滿老年斑的手指下撥得劈啪響。
"你們來得正好。"她頭也不抬,算盤珠子突然卡住,"第三車間的裁員名單,1998年6月20號那頁,數字對不上。"
沈星河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踉蹌著上前兩步,撐在桌沿的手幾乎要陷進腐爛的木頭上。
泛黃的賬本攤開在李阿婆麵前,紙頁邊緣卷著焦黑的火痕,顯然被燒過又拚起來的。
他一眼就看見第二十三行,鋼筆字力透紙背:"沈建國,鉗工,工齡十五年,裁。"
"正式檔案裡沒這個名字。"李阿婆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我在廠子裡當會計三十年,每筆賬都記在腦子裡。
上個月整理老倉庫,翻出這疊被燒剩的副本——"她敲了敲賬本,"他們想抹,可數字不會撒謊。"
林夏湊近看那頁紙,發現賬本邊緣有細密的針腳,是用線重新訂起來的。"您......"
"我閨女說我老糊塗了。"李阿婆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裡泛著水光,"可我記得1998年梅雨季特彆長,沈師傅總把工具箱放在我窗台下避雨。
他那把老扳手,柄上纏著藍布,我數過,纏了十七圈。"
沈星河的喉結動了動。
他伸手去碰那頁賬本,指尖卻穿透了紙頁——軀體又虛化了。
林夏悄悄攥住他手腕,掌心的溫度像根錨,把他往現實裡拽了拽。
"你們不該來這裡。"
陰影裡突然傳來聲音。
王建國·真從財務室的後牆根直起身子,身上還沾著牆皮灰,像塊突然活過來的舊磚。
他手裡轉著根煙,卻沒點,眼神平靜得像口老井。
沈星河猛地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