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是在去便利店買創可貼時發現那張紙條的。
樓道聲控燈“啪”地亮起,他彎腰撿被風卷到腳邊的廣告單,餘光瞥見消防栓旁新貼的便利貼——藍底白字,邊角沾著點牆灰,寫著:“2003年,沈星河在遊戲廳撿了我的橡皮,說‘下次彆丟’。”
他手指懸在半空,創可貼包裝紙“嘶啦”一聲被捏皺。
記憶像被揉成團的舊報紙,他努力去夠2003年的自己——那年他剛上高三,遊戲廳是幫父親看店時順道開的,每天要應付逃課的學生、查崗的教導主任,還有總來蹭可樂的林夏。
可具體哪塊橡皮?
哪個孩子?
他愣是想不起半張模糊的臉。
“又愣住了?”身後傳來熟悉的發梢摩擦聲,林夏的帆布包蹭過他肩膀,“今早清潔阿姨說,這層樓道一夜之間多了七張。”她蹲下來,指尖輕輕撫過紙條邊緣,“上周是‘99年幫我撿過風箏’,前天是‘05年替我付了公交費’,現在連2003年的橡皮都冒出來了。”
沈星河喉結動了動:“我真不記得。”
“我知道。”林夏站起來,發繩上的鈴鐺晃了晃,“但他們記得。”她指了指對門的信箱,那裡還插著半張沒貼穩的便簽,“王奶奶說你1998年幫她搬過蜂窩煤,可那年你才高二——你看,時間都亂套了。”
沈星河突然想起三天前爐灰裡的便簽,想起小女孩舉著“無限符號”跑向咖啡館的身影。
原來從那天起,那些被他用資本和效率包裹的“小事”,早就在市井裡生了根。
他摸出手機,相冊裡還存著上周整理的“影響力圖譜”——投資過的企業、捐助過的項目、上過的榜單,此刻在屏幕藍光裡顯得格外冰冷。
“回家吧。”林夏拽了拽他袖口,“你昨晚翻布偶翻到兩點,我都聽見了。”
布偶是他重生那年從舊衣櫃裡翻出來的,褪色的米老鼠,左眼紐扣掉了二十年。
他今晚鬼使神差又拆開了縫線——棉花簌簌落在地板上時,一張泛黃的小紙片飄出來,邊緣被蟲蛀了幾個小孔,上麵是少年人歪歪扭扭的字跡:“我要讓所有人都被記得。”
鋼筆印暈開一片,像滴沒擦乾的眼淚。
他突然想起1998年那個雨夜,重生第三天,他蹲在書桌前寫未來計劃,寫完正想揉成紙團,米老鼠突然從床頭掉下來,肚子裡的棉花漏了一地——原來那時的自己,早把這句話縫進了布偶最深處。
“要貼出去嗎?”林夏靠在門框上,手裡捏著杯熱可可,“像你父親的豆漿攤那樣。”
他沒說話,把紙片小心夾進父親的賬本。
那本賬本記著豆漿攤三十年的流水,邊角磨得發毛,第一頁是1998年9月1日:“沈建國豆漿攤開張,成本28元,收入15元——兒子說這叫‘原始積累’。”
他抱著賬本走到靜音廣場。
說是廣場,不過是老槐樹底下兩張破長椅。
他把賬本輕輕放在椅麵凹陷處,轉身時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響動——牆角的流浪貓蹭了蹭賬本,樹杈上的麻雀撲棱著飛走了。
第二天清晨,他被樓下的喧鬨聲吵醒。
推開窗,靜音廣場的長椅旁多了塊木牌,紅漆刷的,字是用毛筆寫的:“你說過的都算數。”幾個小學生蹲在旁邊,正用蠟筆往木牌邊緣畫星星,其中一個紮羊角辮的,正是三天前舉著便簽跑向咖啡館的女孩。
“是張奶奶做的木牌!”女孩仰起臉,鼻尖沾著蠟筆灰,“她說沈爺爺的豆漿攤火不能滅,沈叔叔的話也不能滅!”
他突然想起父親住院那天。
救護車鳴笛劃破晨霧時,他正蹲在攤前擦銅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