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掌心裡的,正是第十張。
那天夜裡,沈星河在藤椅上坐了很久。
他用棉簽蘸著酒精擦拭口琴,每一道紋路都擦得發亮,連琴格間的紙絮都小心收進玻璃罐。
吹第一聲時,琴音有些啞,像極了父親當年在豆漿攤前的破調;吹到第二段,風忽然大了,院門口的銅紐扣被吹得撞在鐵鉤上,叮咚作響,倒像是給口琴打著拍子。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
林夏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卻掩不住激動:“星河你聽我說!老街那個錄音亭,最近每晚十點自動播放口琴版《茉莉花》。我查了係統記錄,最後一次手動錄入是……是你父親的身份證號。”
“可監控顯示,那晚下著暴雨。”她的聲音低下來,“你爸當時在醫院做康複治療,根本沒出過病房。”
沈星河望著窗台上的口琴,忽然想起父親病中總說的夢話。
那時他守在床頭,老人攥著他的手腕,喉嚨裡滾著含混的音節:“我吹了……他們聽見了……”
“也許他真的聽見了。”他對著手機輕聲說,“我們沒聽見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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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鎮中心小學的王老師帶著六個孩子敲開了院門。
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錄音筆,眼睛亮得像星星:“沈哥哥,我們老師說,你的口琴會‘記得’故事。我們也有故事,能請你幫忙記下來嗎?”
沈星河蹲下來,摸了摸她的發頂:“當然。”
於是整個下午,院門口的石凳上坐滿了孩子。
穿背帶褲的男孩說:“我幫同學撿過鉛筆,他當時急得要哭。”紮馬尾的女孩說:“我給流浪狗喂過飯,它舔了我手心。”沈星河用口琴為每個故事配一段旋律,短的三五個音,長的能繞個小彎,錄進小卡帶時,故意在結尾留半秒空白——他知道,那是給“聽故事的人”留的位置。
後來有位穿圍裙的阿姨提著一籃雞蛋來道謝。
她的女兒縮在她身後,捏著卡帶的手指泛白:“我家妞妞從前見人就躲,現在天天對著錄音機說‘沈爺爺,我今天又幫人了’。”
沈星河把雞蛋推回去,蹲下來平視小女孩:“下次,你直接講給我爸聽好不好?他在天上,耳朵可靈了。”
小女孩重重點頭,眼睛裡閃著水光。
暴雨是在某個深夜來的。
風卷著雨簾砸在院牆上,銅紐扣被吹得滿地亂滾,那串斷了的鈴鐺“嘩啦啦”摔在青石板上。
沈星河打著傘去收口琴時,發現它躺在牆根的水窪裡,琴身浸得發亮,像塊被雨水洗過的老玉。
第二天天晴,他蹲在院裡擦口琴,忽然看見竹籬笆下多了個東西。
一把新做的竹口琴,紋路還帶著竹節的青澀,旁邊壓著張紙條,字跡歪歪扭扭:“你說的‘記得’,我聽懂了。——老街張師傅”。
沈星河拿起竹琴試吹,音準有些偏,卻比舊琴清亮許多。
他沒把舊琴收進抽屜,而是找了個玻璃櫃,將兩把琴並排擺好。
標簽上的字是他用毛筆寫的,墨跡還帶著潮氣:“沈建國的口琴,會走路。”
那晚他做了個夢。
夢裡的父親站在老豆漿攤前,係著藍布圍裙,手裡舉著那把舊口琴。
晨光裡,他的笑容沒有了重生以來常見的疲憊,眼角的皺紋像朵綻開的花:“臭小子,吹得不錯。”
沈星河在夢裡笑出了聲,醒來時枕頭濕了一片。
後來他整理“星河舊物館”後台數據時,發現“情感積分”的總量仍在增長。
某個深夜,他盯著不斷跳動的數字,忽然想起橋頭拾荒老人的話——“這琴不是賣的,是傳的”。
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吹得玻璃櫃上的標簽輕輕晃動。
沈星河伸手碰了碰櫃麵,指尖觸到一片溫熱。
他忽然明白,有些“記得”從來不是靠收藏,而是靠一雙手傳給另一雙手,一段旋律續著另一段旋律,像蒲公英的種子,風往哪兒吹,它就往哪兒落。
而他要做的,不過是繼續搭著屋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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