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手指在木蓋邊緣頓了頓,像是被燙到似的縮了縮。
月光漏進木箱縫隙,在那行字跡上投下銀邊——“2023.6.15急救室外待辦:聯係律師改遺囑給林夏發最後一條消息確認妹妹航班”。
這是他車禍當天疼得渾身冷汗時,用護士遞來的鉛筆在病曆背麵寫的,字跡歪歪扭扭,“林夏”兩個字的豎劃拖得老長,像道沒擦乾的淚痕。
他蹲下來,膝蓋壓得石凳發出輕響。
木箱子裡的舊物隨著動作窸窣作響,有生鏽的鑰匙扣、褪色的明星貼紙,還有半塊缺角的橡皮擦——都是路人用故事換風鈴時留下的信物。
那本硬皮賬本躺在最上麵,封皮磨得發毛,像被無數雙手翻舊的。
他小心抽出來,指腹擦過泛黃的紙頁,第一頁是“王家媳婦借醬油一瓶,未還”,第二頁“李叔修傘工錢三塊,已結”,墨跡深淺不一,像被不同的手反複摩挲過。
翻到最後一頁時,他的呼吸突然一滯。
日期欄寫著“1998年9月1日”,正是他重生回高二開學那天。
後麵的記錄是“五保戶張婆冬衣一件,匿名”,鋼筆字帶著點生澀的頓挫,像是故意藏起筆鋒。
“這……不是我寫的。”他喃喃自語,喉結動了動。
後頸泛起涼意——重生以來他燒了所有“必須改變”的日記本,可這本子卻像從時光裡遊過來的魚,偏偏在今夜撞進他的網。
院角的竹鈴突然響了一聲,他猛地抬頭,月光把葡萄架的影子投在院牆上,像張斑駁的網。
風裡飄來隔壁李嬸家的夜來香味道,他想起今早幫張婆修完窗,老人往他兜裡塞了把曬乾的茉莉花,說“放枕頭下睡得香”。
他合上賬本,指尖還留著紙頁的觸感。
老雜貨店的劉大娘總說“舊東西有魂兒”,或許該去問問她。
老雜貨店的玻璃櫃台蒙著層灰,劉大娘正坐在藤椅上打盹,腳邊蜷著隻花斑貓。
沈星河推開門,銅鈴“叮”的一聲,她猛地驚醒,扶了扶老花鏡:“喲,是小沈啊?這麼晚來買啥?”
“大娘,您看看這個。”他把賬本遞過去。
劉大娘眯眼湊近,布滿老年斑的手指點著紙頁:“這是老供銷社的‘人情賬’!八十年代那會兒,誰家缺鹽少醋、修個鍋補個傘,都不寫欠條,就記這兒。沒人催,但過段日子準有人拎著東西來銷賬——說是賬,其實是記個‘我心裡有數’。”她翻到中間頁,突然笑了:“你瞧這兒!‘沈建國代付煤球六筐’——這不就是你爸?七九年冬天,張鐵匠家揭不開鍋,你爸偷偷墊的錢。”
沈星河的指尖發麻。
他想起前世父親總說“煤球廠的老張是好人”,卻從未提過代付的事。
記憶裡的父親總板著臉,可此刻看著那行字,突然想起小學冬天放學,父親蹲在煤爐前扇風,火星子濺在他磨破的棉褲上,說“彆告訴恁媽,她該心疼錢了”。
“這本子咋到你這兒了?”劉大娘把賬本還給他,“當年供銷社改製,這些舊賬都當廢紙賣了,難不成是哪個老鄰居收著?”
他捏著賬本往回走,路燈在青石板上投下搖晃的影子。
路過巷口的老槐樹時,聽見幾個下棋的老頭嘮嗑:“老沈頭當年幫我家修屋頂,我記著呢,前兒讓我家小子給他送了箱蘋果。”“可不是,那年我家斷糧,要不是他偷偷塞糧票……”
夜風掀起賬本一頁,“沈建國代付煤球六筐”的字跡在路燈下泛著暖黃。
他突然明白,父親當年墊付的,從不是六筐煤球錢,而是讓這些細碎的“記得”在歲月裡生根。
回到院子時,竹鈴還在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