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老槐樹的枝椏時,沈星河正蹲在院角劈鬆枝。
竹片刀起起落落,鬆脂的清苦混著晨露的潮氣漫開,他鼻尖沾了點木屑,聽見院門外傳來三輪車的哐當聲。
"小沈!"社區主任王阿姨的大嗓門先撞進來,"上個月說的"守灶人家"評選結果出來了!"她舉著紅本本跨進門,封皮燙金的"傳統炊事文化保護"幾個字在晨光裡發亮,"你們家老屋是首戶,這不,我把新掛曆給補上——"
沈星河直起腰,看見她懷裡還抱著摞印著"糊飯日"的掛曆,封皮上的老屋門牌號紅得紮眼。
前晚父親摩挲灶心土的模樣突然浮上來,他喉結動了動:"王姨,我爸那人您知道,怕是不愛湊這個熱鬨。"
"我知道,我知道。"王阿姨搓了搓手,聲音放軟,"可上回修繕時您拍的灶心土視頻,在社區群裡轉瘋了。
張奶奶說看著像她老伴兒走前砌的灶,李叔說聞著就想起他媳婦熬的紅豆粥......"她指節叩了叩門框,"大家不是要看雜耍,是想摸摸自個兒心裡的熱乎氣兒。"
院堂裡傳來搪瓷杯擱在木桌的輕響。
沈建國端著茶碗站在門口,藍布衫洗得發白,袖口沾著昨兒篩灶土的灰:"王主任,我就一燒火的老頭,有啥可看的?"
王阿姨剛要開口,沈星河先一步走過去,用沾著鬆脂的手背蹭了蹭父親衣袖:"爸,媽當年不也常說"飯香不怕巷子深"?
咱們的火,該讓人聞見了。"
沈建國的茶碗頓在半空。
他望著兒子發頂翹起的碎發——和二十年前那個蹲在灶前偷抓飯粒的小毛頭一個模樣。
喉間突然發緊,他彆開眼:"要搞就按老法子來。
柴火得是三段乾鬆枝,水得井水兌雨水,米得提前三小時泡......"
"成。"沈星河應得乾脆,餘光瞥見王阿姨偷偷比了個"ok"的手勢。
籌備那三日,老屋像個被撥快的老座鐘。
沈建國天沒亮就去井台挑水,竹桶裡浮著片梧桐葉——雨水要接在乾淨陶盆裡,得等月亮爬上東牆才收。
林夏抱著一摞卡紙在院角寫"灶語卡",筆尖沾了桂花蜜,說這樣燒起來甜;沈星河蹲在灶前記火候,拿手機錄父親添柴的手勢,又悄悄在筆記本上標"三亮三暗":鬆枝劈啪是第一亮,轉小火壓柴是第一暗......
"小夏,這卡片寫"孫女考上大學"行嗎?"張奶奶踮著腳湊過來,老花鏡滑到鼻尖。
林夏握住她的手:"您寫"等囡囡回來吃鍋巴"更好,火聽了會幫您記著。"
儀式當天,巷口的青石板被踩得發亮。
沈星河搬著長條凳出來時,看見陳阿婆柱著拐棍排在最前頭,白發在風裡顫:"我就想聞聞,當年教小慧和灶心土時那股子糯米香。"
灶膛裡的火"轟"地竄起來。
沈建國係著母親的藍布圍裙,袖管挽到肘彎。
他往鐵鍋裡倒泡好的米,手腕抖得極穩——像當年母親教他時那樣。
沈星河站在旁邊舉著擴音器,喉嚨突然發緊:"第一把火要旺,鬆枝得架成三角......"
"暗了。"沈建國突然低喝。
沈星河抬頭,正看見父親閉著眼。
晨光透過天窗落下來,在他皺巴巴的眼皮上投下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