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棠西。”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這話並沒有減少第一眼底藏著的恐懼。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對她了如指掌。
他還記得那年她氣衝衝地來找他算賬,因為他故意弄斷了她的獎杯。
卻恰巧撞見被人誣陷偷錢的他——那些錢其實是他畫的假幣,根本用不出去,可他不敢說,一旦說了必定會被抓。
他以為她會趁機報複,誰知她竟站出來幫他圓謊,說那些假幣是她銀行上班的親戚拿來玩的。
從那天起,他們冰釋前嫌。
她幫他補課,幫他賣畫,幫他開解家庭不和的愁緒;
他幫她試藥,修器材,留意天氣製定計劃,排除一切阻礙她成為第一的障礙。
他一直覺得,她的每一個第一,都有他的一份功勞。
可現在,她的強大已經超乎想象,帶著一種令他陌生的殘酷和決絕。
與其說是成長,不如說是繼承——
繼承了重明的力量,繼承了那五個獸夫,仿佛也繼承了一段沉重而遙遠的人生。
那靈魂呢?
他害怕眼前的人,終究不再是那個他認識的、會挑食會嘴硬、會偷偷依賴他的棠西了。
“重明的故事,很精彩吧?”第一垂下眼,輕聲問道,“能跟我講講嗎?”
他想知道,是什麼在吸引她,或者說,在覆蓋她。
棠西看穿了他平靜下的恐懼。
她放下瓶子,伸手握住他微涼的手,注視著他的眼睛:“我既是棠西,也是重明。但在你麵前,我隻想做棠西。”
這是她的真心話。
第一卻搖了搖頭,那雙總是帶著些許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恐懼和……痛楚。
他猛地轉過頭,似乎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失控的情緒,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地摳著沙發邊緣。
沉默在房間裡彌漫,隻剩下窗外遙遠的蟲鳴。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回頭,聲音沙啞得厲害:“那晚,承淵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來,“你臉上……沒有喜悅。隻有計劃和疏離。”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敢問出那個釘在他心口的問題:“你想送我走,是不是?”
棠西的沉默震耳欲聾。
第一看著她,忽然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行了,我知道了。”
他道:“以前我能幫你處理所有麻煩,現在,我自己就是那個最大的麻煩,需要被你處理掉,是嗎?”
“不是的!”棠西急切地打斷他,“第一,你看看我現在麵對的都是什麼?夜星那樣的怪物!我的家人我已經送走了,我絕不能讓你也……”
第一打斷她,追問:“告訴我,想送我走的人,嫌我是累贅的重明,還是棠西?”
他執著地辨認著她,追問著她,就像在洶湧的洪流中,拚命想抓住那一塊屬於“棠西”的浮木。
棠西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他眼中的恐懼和痛楚是如此清晰,仿佛一麵鏡子,照出了她內心最深的不安。
她記起了太多重明的事,經曆了太多不屬於“棠西”的波瀾壯闊。
她的思維模式、戰鬥本能、甚至看待世界的角度,都無可避免地染上了重明的色彩。
她確實,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驕傲、眼裡隻有實驗和獎杯的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