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皇手持茶盞,指尖輕輕摩挲著溫潤的瓷壁,姿態閒適優雅。
他瞥了一眼馬瞻,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馬先生在為書院前程憂心?”
馬瞻收回目光:“書院遭此變故,齊師兄……唉,失了七十二書院的位置,著實令人心憂。”
崔明皇輕輕吹開茶沫,啜飲一口,語氣平和: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山崖書院失了七十二書院之名,未必全是壞事。至少,一些不必要的關注和壓力,也會隨之消散。”
他放下茶盞,看向馬瞻,目光顯得真誠:
“書院根本仍在,學風猶存,此時正需一位能穩住局麵、潛心治學之人執掌門戶。依崔某看來,馬先生身為文聖弟子,德才兼備,又於書院危難之際不離不棄,實乃接任山主的不二人選。”
馬瞻聞言,眼神微動,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山崖書院山主之位,即便失去了七十二書院的名頭,依然是天下讀書人敬仰的崇高位置。
尤其是山崖書院本就是他師兄齊靜春建立,如今文聖身死,文脈傾頹,若是他能夠繼承文脈遺產,施展抱負,他日振臂一呼,重振文聖一脈……
對他而言,無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馬瞻沉吟道:“崔先生過譽了。馬某才疏學淺,恐難當此重任。何況……書院經此重創,百廢待興……”
崔明皇笑容不變,聲音壓低了些許,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
“馬先生過謙了,隻要馬先生有意,崔某或可從中斡旋,助先生一臂之力。想必文廟諸位賢達,亦樂見山崖書院由齊先生嫡傳接手,重歸正軌。”
馬瞻心跳悄然加速。
崔明皇卻話鋒一轉,似不經意地提及:“不過……山崖書院自是清貴之地,可落在大隋莽荒之地,隻怕未來幾年免不掉些許坎坷。”
馬瞻又何嘗不知,也是一聲輕歎。
崔明皇指尖輕點茶幾,目光略帶深意地掃過馬瞻。
“其實……以馬先生的才能,未必沒有更好的選擇。”
馬瞻頓了下,抬眸看著崔明皇。
崔明皇淡笑道:
“大驪王朝正值用人之際,觀湖書院身為王朝文脈所係,近年來更是氣象一新。陛下求賢若渴,對於真正有才學、識時務之人,向來不吝厚待。”
“有時,選擇一方更堅實、更有前途的舞台,於己於人,或許都更為妥當。”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更輕,卻字字清晰:
“若馬先生……有意換一種活法,撇清些不必要的牽扯,以先生之才學品望,崔某或許可在觀湖書院為先生謀一席之地。”
“屆時,背靠大驪,前程豈是偏安大隋的山崖書院可比?”
馬車微微顛簸了一下。
馬瞻沒有回應,隻是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崔明皇隻是淡淡一笑,絲毫不著急。
……
變故是在黃昏時發生的。
馬車停駐歇息,五個孩童聚在一起,商量一會兒吃些什麼。
馬瞻取了一本書,言稱”師兄遺留手稿“,邀請觀湖小君一同觀閱。
對於齊靜春,崔明皇雖然受奉命為棋子對其布局,卻也是頗為尊敬這位文聖嫡傳弟子、山崖書院的真正山主。
對於齊靜春的藏書也是極為好奇。
隨後兩人離開車隊,尋了一處僻靜之地。
馬瞻抬手,書籍懸浮在空中,緩緩翻開。
崔明皇目光好奇的投向書中。
下一刻,他的眼前出現一道明耀至極的光。
一朵朵明亮的火花從書卷中冒出,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蓬勃、蔓延開來。
十數朵在兩人麵前炸開,火海翻騰。
崔明皇反應極快,快速閉上雙眼,長袖飄飄,卷起重重焰浪。
隨後腳尖輕點地麵,身體如一朵雲向後飄去,遠離那道不斷飄出焰花的書卷。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枯瘦、混雜著浩然文氣的手掌,輕輕印在他的左胸後背。
“噗!”
崔明皇唇齒噴出一口鮮血。
他毫不猶豫運轉儒家神通,一道精純至極的浩然正氣在體內貫通,如受驚的怒潮般自行反震。
這位寶瓶洲唯二的君子、被稱為“觀湖小君”的年輕讀書人,麵對生死危機時做出果決的判斷,轉身反手一掌拍在馬瞻肩膀上。
“嘭!”
一聲悶響,氣浪翻滾,將周遭地麵塵土猛地掀起一圈。
馬瞻身形劇震,踉蹌後退數步,枯槁的臉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嘴角溢出一縷鮮血。
崔明皇借勢向前飄出丈餘,猛然轉身。
他原本溫文爾雅的臉上此刻布滿寒霜,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住馬瞻。
左胸後背處的衣衫已然焦黑破碎,露出裡麵一件流轉著瑩瑩寶光的軟甲。
若非此甲護體,方才那一掌足以重創他的心脈。
崔明皇眼中滿是驚怒和不可置信,厲聲道:“馬瞻!”
他實在沒想到,這心比天高、為了山主之位背叛同門的老人,竟然會忽然出手。
崔明皇寒聲道:“你這是自尋死路!”
“嗬……”
馬瞻輕笑一聲,滿眼不屑地望著崔明皇。
若非是崔巉……
若非是那位大驪繡虎!
你崔明皇算什麼東西,也敢如此輕視於我?
你走過的路,我都曾走過,你現在看到的風景,我一甲子之前就看過了。
我馬瞻是在文聖一脈最盛的時候拜入門下,見識過文聖一脈的輝煌和落魄。
若非是枯守驪珠洞天一甲子,修為不僅反退,剛才那一掌我便能殺你!
下一刻,崔明皇麵色巨變。
那懸浮於空、不斷噴湧焰花的書稿驟然光芒大放,其上文字仿佛活了過來,脫離紙麵,化作無數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細小符文,如蜂群般呼嘯著朝崔明皇席卷而去。
是馬瞻以自碎文膽為代價的——
文火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