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董水井沒有耗去多少時間。
知道了離開的方向,神識也遠比目光更方便,飛劍的速度也遠超過林間步行的速度。
一道墨色劍光如流星逆溯長空,在漸濃的夜色中格外醒目,倏忽間便折返而回,穩穩落在跳躍的篝火旁,光華內斂,竟未驚起多少塵埃。
那柄名為【銜燭】的墨色長劍上,立著兩道身影。
林照一襲青衫在晚風中微揚,神色平靜如水。
而他身側的董水井,卻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死死抱著他的胳膊,臉色發白,雙唇緊抿,顯然還未回過神來。
腳甫一沾地,董水井便踉蹌著跳下飛劍,腳步虛浮發軟,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
這狼狽模樣頓時引得旁邊的李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董水井站穩身子,沒好氣地瞪了李槐一眼。
李槐卻渾不在意,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隻顧著盯住林照——更準確地說,是盯著那柄此刻正靜靜懸浮、周身流淌著幽暗光華的墨色長劍,小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驚歎與渴望。
他張了張嘴,剛要說“我能摸摸嗎”,林照已已經並指收劍。
“鏘”的一聲清吟,【銜燭】安然歸鞘。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也讓李槐噎了一下。。
林照環視眾人,見著這幾個孩子臉上都沒有太多害怕恐懼,也是微微鬆了口氣。
他略一沉吟,開口道:“眼下情況諸位都已清楚。馬先生重傷昏迷,須得立刻送回小鎮救治。此地不宜久留,而你們自行前往山崖書院,前路未卜,太過危險。不若先隨我返回小鎮,之後再行決定去留。”
眾人相視片刻,紛紛點頭。
石春嘉輕聲道:“林師兄考慮周全。”
林守一也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林照不再多言,轉身將依舊昏迷的馬瞻小心地抱進一輛馬車的車廂內,仔細安置好。
隨後他利落地躍上車轅,執起韁繩。
另一邊,董水井緩過一口氣,正想開口承擔駕車的職責,卻被李槐和李寶瓶一左一右默契地拽了回來。
“讓林守一駕車唄!”李槐嚷嚷著,“老董你剛才臉都嚇白了,趕緊歇著吧!”
李寶瓶也跟著點頭,不由分說地將還有些虛弱的董水井推向了後方車廂:
“董師兄你先休息。”
林守一看著這一幕,無奈地搖搖頭,卻也沒多說什麼,默默走向另一輛馬車的車轅,執起了韁繩。
車廂內,李槐一屁股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湊到窗邊,望著前方林照駕車的背影,壓低聲音卻難掩興奮:
“你們看見沒有?剛才林照踩著劍飛回來的,嗖的一下!老董,禦劍飛行是什麼感覺?快說說!”
董水井麵色猶自有些發白,聞言苦笑一聲。
他想了想,看著麵前三個滿是好奇探究的麵容,認真道:“想吐。”
"切——"李槐後仰躺在車廂裡,一臉掃興。
車廂內一時安靜下來,隻聽得車輪轆轆作響。
董水井忽然問道:“如今馬先生重傷,你們還打算去山崖書院嗎?”
前方馬車中,正執韁駕車的林照,耳廓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車廂內,幾人麵色都有些遲疑。
石春嘉絞著手指,輕聲道:”我...我確實是有些怕了。方才看見馬先生滿臉是血的模樣,幫他包紮清洗的時候,我的手都在發抖..."
李槐撓了撓頭,難得露出些煩惱的神色:“我還沒想好啊...這一路上確實不太平,但...”
他說著,忽然在車廂裡滾來滾去,哀嚎道:
“可是我家裡人肯定都不在小鎮了,回去也是對著空房子,雖說能去林照家蹭吃蹭喝……但我都跟我姐說好了,讓她有空來山崖書院找我的!話都放出去了啊啊啊!”
李寶瓶沒理會李槐的亂嚎,堅定直接道:“我要去。”
她神采飛揚,似完全沒受到今日之事的影響:“我要去齊先生讀書的地方,那裡有天下最多的藏書,齊先生說我所有的問題都能在書上找到答案,而且……”
李寶瓶眼神熠熠:“我本來就是齊先生的弟子,當然要去齊先生的書院。”
她頓了頓,看向董水井,“你呢?"
董水井沉默片刻,忽然掀開車簾,對著正在駕車的林守一問道:
“林守一,你呢?後麵什麼打算,還去山崖書院嗎?“
林守一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頓。
殘存的晚霞餘暉落在他清秀卻略顯冷峻的側臉上,映出一片沉靜。
他望著前方林照駕車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方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堅定:
”我想修行。"
這四個字說得輕描淡寫,卻讓車廂內頓時安靜下來。
在五人前方的馬車上,林照搖搖頭,看著前路,輕聲道:
“後悔嗎?”
車廂內一時寂靜無聲,隻餘車輪碾過路麵的轆轆聲響。
片刻後,後方車廂裡傳來幾聲虛弱的咳嗽。
馬瞻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艱難地撐起身子,靠在車廂壁上。
老人麵色依舊蒼白如紙,眼神卻已恢複了幾分清明,聽著少年少女們的對話,渾濁的眼中泛起複雜的神色。
後悔嗎?
怎麼可能不後悔呢?
為了一己私欲,背棄師門,害得師兄身死道消,如今自己也落得這般下場,更是險些斷了文聖一脈的傳承。
馬瞻閉上雙眼,枯槁的手指微微顫抖,終究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