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二郎巷,一處清幽僻靜的宅院內。
院中石桌旁,一襲白衣的少年正俯身擺弄著一套紫砂茶具。
夕陽的餘暉為他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暈,修長的手指在茶具間流轉,動作行雲流水,帶著某種說不出的韻律。
他麵容清俊,眉眼間透著幾分超然物外的灑脫,唇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動作悠閒自在。
"叮——"他手中的茶壺蓋與壺身輕輕相碰,發出一聲脆響。
動作忽然頓住,少年側耳傾聽,眼中的笑意如漣漪般漾開。
“怎麼還帶告狀的呢?這可不太講究啊。”
他緩緩放下茶壺,壺身在石桌上叩出輕響。正要起身,整個身體卻驟然凝滯。
一道目光,跨越了空間、仿佛蘊含著實質重量,自鐵匠鋪的方向遙遙投來,牢牢鎖定在他身上。
那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意味。
白衣少年崔東山卻不驚不懼,臉上的笑意不變,反而更燦爛了些。
他朝著鐵匠鋪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仿佛那人就在眼前,語氣輕鬆地說道:“何必這麼緊張?我就是坐久了,活動活動筋骨,再說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說不定那小子也想見見我呢?”
白衣拂動,他作勢便要向院外走去。
就在這時——
“鋥!”
一聲清越劍吟,毫無征兆地自虛空響起。
劍吟聲起的同時,崔東山身前的門檻處,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劃過,發出一聲輕微的“嗤”響。
那扇厚重的木製門檻,竟從中斷為兩截。
切口平滑如鏡,碎木渣簌簌落下,紛飛如蝶。
崔東山反應極快,在劍吟響起的瞬間,身形如柳絮般後仰,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那無形劍氣的餘波,整個人仰躺在了地上。
少年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指著鄉塾的方向,氣得跳腳大罵:
“魏晉,你個剛爬上台麵的十一樓劍仙了不起啊,管天管地還管老子出門散步?!”
話音未落,那清越的劍吟聲再次隱隱響起,帶著冰冷的劍意,如同寒霜驟降。
崔東山罵聲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他悻悻地收回手指,嘀咕了一句:
“行行行,你劍利,你十一境我十境,你了不起,你說了算。”
說罷,轉身灰溜溜地鑽回了屋內,重重地將房門帶上。
回到屋裡,他抓起桌上那杯尚未喝完的茶,仰頭“咕咚咕咚”狠狠灌了幾大口,連杯底的茶葉都囫圇吞了下去,才重重放下茶杯。
……
泥瓶巷,林家宅院。
陳平安聽見這個陌生的名字,微一抿唇。
他自然不知道崔巉是誰,也不知道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麼,更不知道這個人曾經做出過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但僅僅是前麵的名號,就已經讓少年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壓力。
大驪國師!
陳平安沉默半晌,沒有繼續追問崔巉的更多消息,隻是問道:“馬先生離開了,李寶瓶他們怎麼辦?”
林照答道:“都還留在小鎮上,隻是無論是福祿街的李寶瓶,還是騎龍巷的石春嘉,亦或者董水井,他們父母都離開小鎮,去了京城,大約也是那位繡虎的手筆。”
能夠隨意讓幾人的家人去到京城,若是真想對付幾個孩子,怕也是易如反掌。
阮師畢竟和大驪是合作關係,對手若是大驪的國師,他也未必會看顧小鎮所有人。
想到此處,陳平安心中的預感更強烈了些:
‘是衝著我來的。’
確認了此事,他反而是放下心來,心底那塊石頭仿佛被移開:
“他們是怎麼想的……我是說李寶瓶他們。”
“有人想去山崖書院,也有人想留下來。”
“我想見見他們。”
林照瞧了眼天色:“明天吧,我把他們都安置在福祿巷李府,明天你直接過去就行。”
……
望著陳平安的背影消失,林照關上院門,回了屋中。
他在桌邊坐下,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
他想起幾天前,就在陳平安還未從山中歸來時,他曾把李寶瓶、林守一、李槐、石春嘉和董水井這五個孩子叫到跟前。
那時,馬瞻重傷離去,陰影已經籠罩下來,他知道這些孩子心裡必然充滿了迷茫和不安。
他沒有逼迫,隻是平靜地告訴他們:
“前路怎麼選是你們自己的事,彆人的看法不重要,怎麼想的便怎麼做。如果覺得當麵不好說,或者還沒想清楚,可以晚上偷偷來我家,告訴我一聲就行。無論留下還是離開,都行。”
第一個來的人,是李寶瓶。
她既不是在晚上,也不是偷偷來的。
小姑娘仰著頭,眼神像兩顆被泉水洗過的黑曜石,亮得驚人,沒有絲毫猶豫,聲音清脆而堅定:“林師兄,我要去山崖書院。”
林照看著她,點了點頭,沒多問什麼,隻說了句:“好。”
第二個來的,是董水井。
這個平時話不多,總是帶著幾分靦腆和早熟沉靜的男孩,在昏暗的油燈下,顯得有些局促,但眼神卻很清明。
他低聲說:“林師兄,我……我想留下來。”
林照當時並未感到太意外,原本董水井和石春嘉便選擇留了下來,他並不會感到意外。
而且董水井即便沒有去山崖書院,未來的成就也不錯。
可是被稱為“董半洲”的人。
他剛想說“知道了”,董水井卻自己開口解釋起來,語氣有些急切,像是怕被誤會:
“林師兄,我不是怕死,也不是不想念書。我就是覺得……自己可能不是塊讀書的料子。”
他抬起頭,目光坦誠,“跟寶瓶、守一他們比,我腦子笨,學得慢。齊先生教的東西,我要琢磨好久才能明白一點點,我覺得……小鎮更適合我,留下來會更好。”
林照原本有些漫不經心的心思,因他這番話提起了些許興趣。
他隨口問了一句:“為什麼覺得留下來更好?”
董水井見林照願意聽,眼睛亮了一下,話也順暢了許多:
“我這些天在鎮上轉,看到好多人都走了,空出來不少鋪麵。而且,我看見有穿著官服的人來丈量土地,聽說朝廷要把我們這裡設為龍泉縣,以後會有很多官署和兵營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