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昨夜雨疏風驟,空氣裡有一種泥土和草葉翻騰起來的腥氣,但並不難聞。
陸紫綺“醒”了。
她發現,自己坐在車裡。
她自己的豪車裡。
花了一點時間,她想起來了眼前這個地方——折柳莊,唐記私房菜的後院停車場。
回來了?!
我回來了?!
她差點從車座上跳起來,安全帶的扯動將她從亢奮中拉回清醒的現實。
下一秒,她顫抖著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小心翼翼地扭頭看向後座。
沒人。
張般若她……當時沒上車嗎?
陸紫綺臉上的五官緊張地擠到了一起,她全身使勁努力回憶——時間對她來說,已經不是很可信了。
現在的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明明,她和張般若來到這裡吃飯,也不過是最近發生的事情,但給她的感覺卻是已經過去了很久。
她們先是在一個幻境裡相遇,度過了擔驚受怕、百感交集的幾天時間。後麵,她又在另外一個幻境裡,生活了一年多。
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來說,一年時間,已經超過她們年齡的二十分之一,這一年時間,所累積的記憶,其厚重程度遠超了她目前為止生命中的任何一年。
這一年,她都經曆了什麼……
她捂著臉,想要越過這深潭——這一年多的記憶,已經變成了一汪橫亙在她記憶深處的深潭。
回想著那一天——也許隻是昨天——她和張般若吃完飯後,在附近轉了轉,最後看天氣不佳,就準備打道回府。
她們走到了這個停車場。
但那個時候,張般若到底有沒有打開車門、坐上來?
她記不清了。
大概,是沒有來得及坐上來吧。
如果當時已經坐上來,現在這車的後排座位上,恐怕會多出一具無法辨認的屍體?
甚至屍體可能都不會有,隻會留下一灘人形的焦痕。
“般若……”
陸紫綺轉過身,低下頭去,抱著自己的膝蓋,雙肩聳動著,低聲啜泣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
她警醒過來,推開車門、從車上下來,臉上的悲戚已經被焦急所替代。
“樂易……對,樂易,我要去找他,”陸紫綺有點魂不守舍地四處張望,懊惱的情緒升騰而起,“我怎麼現在才想到……”
如果說,這一年多的經曆,還有什麼能夠被稱為收獲的,那也就隻有樂易了。
如果不是他,陸紫綺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
更不用說,在她最喜歡的那一版幻境裡,他可是當了她足足一年的丈夫!
“必須把他拴住……”
“姑奶奶我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男人,肯定不能這麼放他跑了。”
陸紫綺氣勢洶洶地跑出了停車場,來到一條石板街上。
薄霧已經散去。
天已經大亮,裹挾著市井煙火氣的市聲開始彌漫、擴散開來。
沿街的店鋪有些正在把卷簾門往上拉。
這一片是幻境的邊緣,受到的影響較小。
陸紫綺跑著跑著,心情就灰暗下去。
意識到自己可能要與他失之交臂,意識到他就要從自己的生命中劃走,陸紫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她也不強撐著了,一邊哭一邊喊著樂易的名字,腳步踉踉蹌蹌的。
往中心處跑,才發現此時的折柳莊,早就亂成了一團。
許多人倒在了地上,一副脫力的樣子,但臉上卻儘是劫後餘生的笑容。
莊子外圍的大路上,救護車的鳴笛聲響個不停。
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準備還是有些倉促和不足,當大街小巷裡、突然出現了成百上千的人,這些人一個個精神恍惚、四肢乏力,像被風吹得倒伏的麥子齊刷刷地原地倒下,這讓外圍靜候的救援人員有些抓瞎。
他們對幻境結束時間的預估,與實際產生了一定的偏差,幻境比他們想的更早地結束了。
哭泣的陸紫綺這會也知道了,原來,幻境從展開到結束,連12小時都不到。
她的手機還有電,點進去就看到好些個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
先挑了最重要的親友,給他們簡單回複了一下、報聲平安。
她還不死心,覺得樂易此時肯定還在折柳莊。
走走停停,眼睛像靈敏度開到最大的雷達,一路搜索著。
但沒過一會,她自己倒是先被人找著了。
“紫綺!”
“大小姐!”
幾個年紀比她大一些的年輕男人朝她跑了過來。
陸紫綺不完全認識他們,但都覺得麵熟,確定是陸氏家族的子弟或者集團的員工。
“我沒事,我沒事,挺好的,沒受罪……”她心裡一暖,擺手道,靈機一動,對他們吩咐道,“等會!你們先幫我找個人……”
與此同時。
在找人的,何止是陸紫綺。
謝君瀟表情複雜,心事重重。
她在幻境結束後,發現自己回到了出發點。
一處幻境邊緣的半露天長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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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轉過來,她意識到,自己就這麼在長廊下、在戶外站了一個晚上。
好在這個幻境是個開放型幻境,眾生平等,凡是踏入幻境範圍內的人,都會被卷進去,所以也不虞有人對她的身體做什麼壞事。
靠著長廊的廊柱,她找了塊乾淨的地方,緩緩地坐了下去。
即使身心疲憊得不行,謝君瀟還是沒有失去儀態管理。
即使風塵仆仆、千帆過儘,也無損她的美麗和優雅。
她把手放在小腹上,心緒遠非外表那麼平靜。
這一趟明州之行,在她四十一年的人生經曆中,也足以稱為瑰麗奇崛。
她帶著疑問而來,卻收獲了更多疑問。
遇到了尋常難以親曆的s級幻境,遇到了一個驚才絕豔的年輕人,遇到了隻聞其名、但自己從未經曆過的嵌套幻境。
在嵌套幻境裡,生活了一年多甚至更長的時間!
現在回想起來,謝君瀟的心中迅速被悵然和迷思塞滿。
嵌套幻境,恐怖如斯!
它給她們這些親曆者帶來的負麵效果和連鎖反應,此時才完全顯現。
她的腦子,被洶湧而來的、虛虛實實、層層疊疊的記憶席卷著、刺激著,讓她本就有些不濟的精神頭更加萎靡了。
咬著牙,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謝君瀟絕不允許自己這會倦怠下來,絕不允許自己放棄思考、放棄甄彆。
不允許把虛假當做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