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的鋼筆在調研報告上劃出斜長的紅線,筆尖戳穿紙頁,在桌麵上留下個細小的墨點,像顆凝固的血珠。那支派克鋼筆是他剛上任時省廳老廳長送的,筆帽上的鍍金早已磨出斑駁的銀痕,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在日光燈下閃著冷光。省委常委會的紅木長桌還殘留著慶功宴的酒香,那是種混合著茅台與紅酒的複雜氣味,水晶杯裡的殘酒映著頂燈的光暈,像片縮小的晚霞,而他麵前攤開的圖表卻泛著冷意——32的基層民警對新考核機製不適應,這個數字被紅筆圈了六道,墨痕透過紙背洇成深色的雲,將旁邊"全省改革成效顯著"的燙金字樣都遮去了一角,像塊不祥的汙漬。
"同誌們,"他把調研報告推到桌子中央,紙張邊緣因反複翻閱卷起毛邊,露出裡麵淺色的紙芯,夾著片乾枯的銀杏葉——那是上周去林州市調研時,從派出所院子裡撿的,"上周去林州市調研,某派出所的考核表上,"群眾滿意度"一欄全是95分以上,數字漂亮得像假的,"他的嘴角扯出抹嘲諷的笑,眼角的皺紋裡藏著疲憊,"但我隨機抽訪的七戶居民裡,有五戶說"半年沒見過民警上門"。住在巷子深處的王老太,耳朵背得厲害,攥著我的手問"是不是警察都去城裡享福了",她家門口的路被雨水衝垮了半米,報了三次警都沒人來修,最後還是自己請人墊的碎石子。"他的指甲在"形式主義整改"幾個字上叩擊,桌麵的木紋裡嵌著經年累月的茶漬,在燈光下泛著深褐色的光,像片乾涸的泥沼,"更可笑的是,他們的"便民服務記錄"上寫著"每周走訪十戶",簽字欄的筆跡都出自同一個人,連模仿老太太的歪歪扭扭都懶得做。"
坐在對麵的政法委書記端起茶杯,杯蓋刮過杯沿發出刺耳的聲響,像指甲劃過玻璃,驚得窗台上的綠蘿抖落片葉子。"祁書記是不是太謹慎了?"他的手指在慶功宴的合影上滑動,照片裡的祁同偉被鮮花簇擁,胸前的獎章閃著金光,背景板上"改革先鋒"的標語格外醒目,緞帶的褶皺裡還能看到未擦淨的蛋糕奶油,"全省破案率提升40,群眾投訴量下降62,這些數據擺在這兒,是鐵打的事實。上周公安部的簡報還專門表揚了我們的"漢東經驗",你這時候潑冷水,怕是不太合適吧?"他的拇指在照片上祁同偉的臉上摩挲,像在掂量什麼,"林州那個所長我認識,姓趙,是個老公安,可能就是不擅長做表麵功夫。"
"數據能掩蓋水下的礁石。"祁同偉突然打斷,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從公文包掏出卷成筒的考核表,展開時發出紙張的脆響,像撕開道傷口,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批注,"最上麵那張來自清河縣公安局,"信息化辦案"得分欄填著98分,卻在備注欄用鉛筆寫著"實際使用率不足三成",字跡被橡皮蹭過,留下淡淡的灰痕,像沒擦乾淨的汙漬。"他把表格往桌上一拍,震得茶杯蓋跳了跳,"他們把五年前的舊案卷錄入係統湊數,我隨便翻開一本,2019年的盜竊案筆錄,居然標著"2024年電子歸檔"。真正的新案子還在用手抄筆錄,老民警說"電腦打字不如鋼筆順手",其實是怕係統留痕——上個月查獲的賭局,涉案人員裡有縣政協委員的侄子,紙質筆錄上壓根沒記他的名字,要不是省廳大數據比對時跳了預警,這案子就成了懸案。"
常務副省長的鋼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墨水滴在"警力配置"標題旁,暈成小小的藍斑,像塊褪色的淤青。他摘下金絲眼鏡,用襯衫下擺擦了擦鏡片上的指紋,鏡片後的眼睛帶著紅血絲——昨晚剛陪財政部的人喝了三場酒。"你說的警力差距,具體到什麼程度?"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比劃,從經濟發達的江州市劃到欠發達的青川縣,指尖的汗漬在紙麵留下模糊的印記,"去年青川縣公安局報來的編製申請,我批了三十個名額,怎麼還缺人?難道招不到人?"他的鋼筆在"青川"二字上點了點,"上個月財政廳的報表顯示,他們的招警專款還剩兩百多萬沒花,是不是挪用了?"
祁同偉調出兩份工資單,並列放在投影儀上。江州市民警的工資條上,"績效獎金"一欄寫著三千八百元,附言裡注明"省級財政補貼",數字後麵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是財務人員隨手添的;青川縣的工資單上,同樣的欄目隻有九百七十元,後麵跟著個問號,像是在質疑這筆錢能否按時發放,紙張邊緣還有道折痕,顯然被人反複攥過。"江州招個輔警都要本科文憑,還要求會操作無人機,麵試時要考《執法記錄儀使用規範》,"他突然提高音量,指腹在青川縣的名字上磨出白痕,紙頁都快被戳破了,"青川縣連正式民警都留不住。上個月有個派出所長辭職去深圳開保安公司,臨走前跟我喝了頓酒,喝的是二十塊錢一瓶的老白乾,他說"在老家連孩子學費都湊不齊"。"祁同偉的喉結滾了滾,聲音沉了些,"他女兒要上重點小學,光擇校費就差兩萬,老婆在超市當收銀員,一個月才三千,還被拖欠了兩個月工資。那天他喝多了,抱著我哭,說"穿了二十年警服,最後連女兒的書包都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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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織部長翻動著基層民警的問卷,紙張的沙沙聲在會議室裡回蕩,像春蠶在啃食桑葉。他的手指上戴著枚玉戒指,是下鄉扶貧時老鄉送的,此刻正隨著翻頁的動作在紙頁上反光。"這張答卷有點意思,"他抽出其中一頁,鉛筆字歪歪扭扭,帶著點潦草的火氣,紙角還沾著塊乾涸的泥漿,"某縣刑警隊老張寫的:"新係統要填十七張表,光嫌疑人的社會關係就要錄三頁,連他三姑媽的鄰居都要寫清楚。抓個小偷的時間夠以前辦三案子了,等錄完信息,贓物早就被銷贓了"。"他的拇指在"不適應"三個字上反複摩挲,紙頁邊緣被捏出褶皺,像張揉過的廢紙,"還有人畫了個漫畫,把考核指標畫成捆住手腳的鎖鏈,鏈條上還掛著"滿意度""破案率""信息化"的牌子,旁邊寫著"改革改得不會辦案了"。畫這畫的是個年輕民警,我查了下,去年抓了七個逃犯,現在卻整天對著電腦發呆。"
祁同偉的目光落在桌角的信訪件上,最上麵那封的信封沾著泥點,像是從田埂上撿來的,郵票都被雨水泡得發皺,郵戳顯示來自青川縣望月鎮,蓋著三天前的日期。信裡的字跡洇著水痕,墨水在紙上暈開,筆畫都連在了一起,顯然是在潮濕的環境裡寫的。"說當地派出所的新辦案係統成了擺設,"他念著信裡的內容,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會議室,"電腦天天鎖在所長辦公室,說是"怕被農民弄壞",其實是所長自己都不會用。每次上麵檢查就找鎮中學的老師來幫忙操作,老師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一邊操作一邊笑,說"所長連開機密碼都記不住,寫在便利貼上貼顯示器上"。"附頁的照片上,嶄新的打印機蒙著防塵布,布上落著層薄灰,能看出有人用手指劃過的痕跡,旁邊堆著半人高的手寫案卷,紙頁都泛黃了,最上麵那本的封皮寫著"2024年治安案件",卻用的是2018年的舊賬本,頁碼都沒重新編。
"上改下不改的現象,本質是利益在作祟。"祁同偉突然起身,把全省警力分布圖鋪在桌麵上,地圖邊緣的折痕裡還夾著根頭發絲,不知是誰掉落的,黑中帶白,"清河縣公安局長的小舅子還在經營涉案車輛修理廠,以前叫"鐵軍汽修",跟局長一個名,"他用紅筆圈出三個縣城,筆尖的壓力讓紙頁微微發顫,"新規定明令禁止後,他就換了塊牌子叫"誠信汽修",老板名字也改成了他媳婦的表妹,其實還是那撥人在乾活。上個月我讓督察組去查,發現他們修的走私車,車牌都是套用的報廢車輛,發動機號被砂紙磨得模糊不清,修理廠的後院還埋著三副車牌,用塑料袋裹著,上麵的泥還沒乾。"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林州市把省廳撥的信息化經費,挪去蓋了新的家屬樓,圖紙上標的是"警務培訓中心",其實裡麵的健身房比教室還大,跑步機是進口的,一萬二一台,買了八台。上周我去看,有個民警正帶著孩子在裡麵遊泳,泳池的水藍得像塊寶石,而三公裡外的鄉鎮派出所,連審訊椅都是壞的,嫌疑人坐著會往下滑。"
財政廳長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投影儀的藍光,在臉上投下片陰影。他的公文包裡露出半截《預算法》,書脊都磨平了。"欠發達地區的經費缺口,我們正在想辦法。"他翻開財政預算表,省級轉移支付的數字被紅筆勾出,像條紅色的蚯蚓,"下個月先給青川縣追加五百萬,打在專用賬戶裡,隻能用於警務改革,"他頓了頓,語氣裡帶著點無奈,手指在"教育醫療"的欄目上敲了敲,"但這不是長久之計,省財政也有難處,今年的教育和醫療預算都超支了,光禽流感防控就多花了三千萬,各地都在伸手要錢。"
"長久之計是打破固化的利益格局。"祁同偉突然從筆筒裡抽出紅筆,筆杆上還沾著點乾涸的墨水,在地圖上的重點區域畫了個圈,墨水透過紙背滲到桌麵上,像朵綻開的紅梅,"這些地方,"他的聲音透過煙霧變得沙啞,會議室裡的煙味越來越濃,幾個老煙槍的煙灰缸都滿了,"表麵上掛著改革示範單位的牌子,牆上貼滿了標語,用的是最好的金箔紙,背地裡還在搞"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把新製度改得麵目全非。"紅筆突然重重一頓,在清河縣的位置戳出個小洞,能透過洞看到下麵的文件,"這裡的阻力最大,但必須啃下來,不然前麵的改革成果都要打水漂。"他的目光落在政法委書記身上,"趙書記,你剛才說林州的趙所長是老公安,我倒想問問,他兒子在省城開的警用裝備公司,為什麼能拿到全省的采購訂單?那批執法記錄儀,比市場價貴了三百塊,還經常死機。"
會議室的窗玻璃映著外麵的慶功橫幅,"改革先鋒"四個金字在陽光下泛著光,刺得人眼睛有點疼。祁同偉把調研報告合上,封麵的"階段性成果"幾個字被他用紅筆塗改成"萬裡長征第一步",墨痕淋漓,像未乾的血跡,將原來的字完全覆蓋。有人碰倒了茶杯,水漬在文件上蔓延,暈開了那些刺眼的數字,把"32"變成了團模糊的黑,卻蓋不住字裡行間的隱憂,那些擔憂像水裡的水草,悄悄蔓延到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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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省長的手指在青川縣的名字上敲了敲,桌麵發出空洞的回響,像口老舊的鐘。他的皮鞋擦得鋥亮,鞋油味混著煙味飄過來。"要不先從條件好的地方推?"他的指甲縫裡嵌著煙絲,說話時帶著股煙草味,"等形成示範效應,下麵自然會跟上,改革總得有個過程,不能太急。"他掏出手機,屏幕上是孫子的照片,正穿著小警服敬禮,"我老家也是青川的,那邊的情況我知道,窮山惡水出刁民,急了容易出亂子。"
"等得起嗎?"祁同偉的鋼筆突然拍在桌上,墨水瓶震得跳起,在報告上灑下星星點點的黑,像滴落在雪地上的煤渣,"青川縣的群眾在等,那些連工資都發不全的民警在等,我們耗不起。"他指著投影儀上的山林糾紛照片,畫麵裡的村民拿著鋤頭對峙,臉漲得通紅,"上個月望月鎮的村民因為山林糾紛差點打起來,派出所就兩個民警,根本拉不住,其中一個還是剛畢業的小姑娘,嚇得腿都軟了。要是等出群體性事件,我們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他把紅筆扔在地圖中央,筆帽滾落的軌跡,剛好劃過幾個被圈住的縣城,像條蜿蜒的警戒線,將這些地方與其他區域分隔開來,"清河縣的走私團夥,已經開始用無人機運貨了,而我們的派出所還在用老式對講機,信號差得像收音機,這就是你說的"不能太急"?"
散會時,祁同偉的公文包比來時沉了許多。除了厚厚的調研報告,還多了幾份基層民警的辭職申請,最上麵那份的末尾寫著:"不是不想乾,是不知道怎麼乾了",字跡潦草,帶著點疲憊的絕望,簽名處還洇著滴淚痕。走廊裡的風掀起他的衣角,慶功宴的喧鬨聲遠遠傳來,有人在唱《祝你生日快樂》——今天是省廳成立四十周年的日子,有人在碰杯,笑聲像銀鈴般清脆,他卻覺得比會議室的沉默更讓人不安,那喧鬨像層糖衣,掩蓋著底下的苦澀,像顆即將爆炸的糖衣炮彈。
回到辦公室,他把紅筆圈過的地圖釘在牆上,用大頭針在每個重點區域紮出小孔,針尖閃著冷光,像排鋒利的牙齒。夕陽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地圖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那些小孔在光線下像個個黑洞,吞噬著窗外的餘暉,將原本明亮的傍晚都染得有些昏暗。桌角的電話突然響起,鈴聲尖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是省廳督察組打來的,組長的聲音帶著點慌張:"祁廳,清河縣公安局又把新係統的終端鎖進了保險櫃,理由是"防止被盜",其實保險櫃的鑰匙就掛在局長的腰上,他剛才還帶著人去ktv了,我們的人跟著,聽見包廂裡在唱《朋友》......"
祁同偉捏著聽筒的手指漸漸收緊,指節泛白,連骨節都凸了出來,像串老玉米。他望著牆上的地圖,那些紅筆圈住的縣城在暮色中模糊成一個個黑影,像改革路上擋路的石頭,堅硬而頑固,每一塊都需要費儘全力才能搬動。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慶功宴的煙花突然在夜空中綻放,五顏六色的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像場盛大的諷刺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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