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鎮派出所的公章在延期申請上硌出深深的圓印時,王所長的拇指還沾著紅泥。印泥是他托人從縣城捎的朱砂款,比普通印油稠三分,按下去時能看見指紋的紋路,像片縮小的梯田。申請單右下角的延期理由欄裡,鋼筆字寫得歪歪扭扭:"係統需完善,45天後啟用",旁邊粘著張三寸照片,塑封膜邊緣還帶著雪粒——那是上個月暴雪天拍的,紙角被派出所的煤爐熏得發焦,泛著點不健康的黃,邊緣還卷著細小的紙毛。
照片裡的小李背著穿藍布棉襖的陳老太,雪沒到膝蓋,每步都陷出半尺深的坑,積雪從靴筒灌進去,在腳踝處結成冰殼。老太的棉帽簷結著冰碴,露出的白發上落著雪花,像株移動的老棉絮,她枯樹枝似的手緊緊抓著小李的警服後領,指節泛白。小李的警服後背結著層薄冰,是汗水浸透後凍的,卻把老太的褲腿掖得嚴嚴實實,沒沾半點雪。最打眼的是小李耳後的凍瘡,紅腫得像顆熟櫻桃,在白雪裡透著嚇人的紅,那是連續三天在雪地裡執勤凍出來的,凍瘡膏塗上去時,他疼得齜牙咧嘴,卻還笑著說"沒事"。
"王所,這申請怕是......"內勤小張捏著申請單邊角,指腹蹭過照片裡的雪痕,紙頁上還留著淡淡的水漬。他的保溫杯裡泡著胖大海,熱氣模糊了眼鏡片,鏡片後的眼睛帶著點焦慮,"省廳催了三回,說智慧警務必須月底上線,祁書記的電話都打到值班室了,聽筒裡的火氣能把人燎著,最後那句"再拖就問責",我現在想起來還頭皮發麻。"小張的手指在申請單邊緣搓來搓去,把紙邊搓出了細細的毛,像老太太頭上的白發。
王所長沒抬頭,用袖口擦了擦公章上的紅泥。這枚公章的銅柄磨得發亮,是前所長傳下來的,當年追逃犯時磕掉過塊邊角,現在正好能卡住無名指的繭——那是常年握方向盤磨出來的,像塊堅硬的老繭石。"進度是啥?"他把照片往燈光下湊,能看見小李警號上的冰碴,"是小李在雪地裡踩出的腳印,不是係統後台的進度條。"他的指甲點在照片裡的腳印上,塑封膜被按出淺淺的窩,"這腳印能接住老百姓的腳,進度條能嗎?它能接住張寡婦家掉的雞蛋,還是能接住陳老太摔的跤?"
申請單送上去的第七天,祁書記的車停在了派出所門口。黑色帕薩特的保險杠還沾著泥點,是從盤山公路蹭的,像塊沒洗乾淨的膏藥,車身上還留著樹枝劃過的白痕。王所長在門廊下接的,手裡攥著兩頁彙報材料,紙邊被汗水浸得發卷,第一頁的標題用毛筆寫的:"關於望月鎮智慧警務係統的實情報告",墨汁在糙紙上暈出毛邊,像片剛澆過水的莊稼地,筆鋒劃過的地方微微凸起,能摸到書寫的力度。
"45天,全省就你們拖後腿。"祁書記的皮鞋踩在結霜的水泥地,發出咯吱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他的羊絨大衣沒係扣,露出裡麵的警號,去年在全省公安係統表彰大會上,他還親手給王所長頒過獎,說他"敢打硬仗,能啃硬骨頭"。"係統調試三個月,還找不出問題?是硬件不行,還是人不行?"祁書記的目光掃過派出所的院子,牆角的積雪還沒化,堆成個歪歪扭扭的雪人,是小李他們執勤時堆的,雪人手裡還舉著個玩具槍,槍身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裡麵的塑料白茬。
王所長把材料遞過去,第二頁是張手繪地圖,米黃色的草圖紙上,78個小紅旗插得密密麻麻。最東頭的紅旗旁邊寫著"張寡婦家",用箭頭標著"竹林遮擋,信號衰減70",字跡被修改過,原來的"60"被圈掉,改成了更觸目的"70",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哭臉,眼淚是用藍墨水點的。"祁書記您看,"他的指甲點在紅旗上,草紙被戳得發皺,"上周張寡婦家雞被偷,監控啥也沒拍著,因為信號被竹林擋了,數據全是虛的,還不如她家大黃狗管用——那狗追出去二裡地,咬著偷雞賊的褲腿不放,最後還是狗把人給截住的,狗嘴上的毛都被扯掉了好幾撮。"
祁書記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停在標著"老磨坊"的紅旗處。那裡的字跡被修改過,原來寫的"可覆蓋",後來劃掉改成"信號盲區",墨團暈得像塊胎記,邊緣還能看見反複塗抹的痕跡。"這些旗不拔,係統啟動不了。"王所長的喉結動了動,想起上個月小李在老磨坊蹲守,被蚊子咬了一身包,回來時褲腿上還沾著蒼耳,癢得他半夜睡不著,"數據不準,係統就是擺設,拍出來的全是雪花點,還不如老李的土辦法——他在磨坊牆角撒了石灰,誰去過都留腳印,比監控清楚,上周抓的偷糧賊,就是憑著石灰印子抓到的。"
彙報室的暖氣管子嗡嗡響,表麵結著層薄冰,摸上去像塊涼石頭。祁書記的目光落在牆上的錦旗上:"為民服務"四個金字被煙火熏得發暗,是去年張寡婦送的,因為民警幫她找回了藏在鞋墊下的看病錢。那錢用塑料袋裹了三層,民警在稻田埂上找了半夜,手電光把露水照得像滿地碎銀,最後在塊石頭縫裡摸著了,錢上還沾著泥土和草屑,五毛的硬幣上都纏著根狗尾草。"你們的智慧警務,還不如這麵旗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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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如,是得慢慢來。"王所長從抽屜裡翻出個鐵盒,鐵皮上的"為人民服務"字樣被磨得隻剩個"民"字,邊角用膠布粘了又粘,膠布都發了黑。裡麵裝著78張照片,每張都對著個監控盲區。張寡婦家的照片裡,竹林密得像堵牆,監控攝像頭被竹葉遮得隻剩個角,畫麵裡全是晃動的綠影子;老磨坊那張更糟,牆縫裡的蜘蛛網纏著攝像頭,夜視模式下,網紋把畫麵切成了碎塊,看著比恐怖片還嚇人。"小李他們爬了12座山,才摸清這些地方,比係統掃描靠譜——機器認數據,咱得認實在。"
祁書記沒說話,指著張寡婦家的照片:"這地方我去過,去年山洪,是你們所裡的人背她出來的,深一腳淺一腳,泥漿沒到大腿根,回來時警服上的泥能刮下半斤。"他的手指在照片邊緣摩挲,草紙的纖維勾住了指甲縫,"那時候咋不說慢?"
"救人能快,搞係統不能。"王所長掏出包煙,煙盒皺得像團紙,是小李從縣城捎的"哈德門",煙盒上的圖案都磨花了。"張寡婦的孫子半夜發燒,小李開車送醫院,四十分鐘跑了六十裡山路,那叫快。但裝監控得等竹子砍了再裝,急了就擋信號,那叫瞎快——就像給莊稼澆水,得等墒情合適,澆早了爛根,澆晚了枯死。"他彈出根煙,煙紙在指間微微發顫,"上個月強行啟動過一次,結果老磨坊那邊的警報響了一夜,派人去看,是攝像頭被風吹得晃,把樹影當成了人影,白折騰到天亮,小李的鞋都跑掉了隻,光著腳在石子路上走,腳心磨出了血泡。"
祁書記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篤篤聲,像在打某種暗號。彙報室的掛鐘滴答作響,秒針移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每一秒都像在敲鼓。"你們的民警,就這麼閒?"他突然開口,目光落在小李的執勤記錄上,"三天兩頭上山?"
"不閒。"王所長翻開執勤本,裡麵夾著張小李的排班表,紅筆標著的值班時間密密麻麻,像片沒整理好的鐵絲網。"上周他幫張寡婦挑了兩擔水,修了籬笆,還送陳老太去衛生院拿藥。這些事,係統替代不了。"他指著照片裡小李磨破的袖口,"這孩子的警服,三個月換了三件,不是磨破的就是刮爛的,上山下山鑽林子,再好的衣服也經不住這麼折騰,第三件的肘部補丁還是張寡婦給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比機器縫的結實。"
省廳的批複下來那天,霧特彆大。郵遞員的摩托車在派出所門口打滑,車鬥裡的報紙撒了一地,信封上的紅章被霧水浸得發虛,像朵沒開透的花。王所長拆開時,手指抖得像秋風裡的玉米葉,批複隻有一句話:"同意延期,確保實效",下麵的公章蓋得方方正正,把"望月鎮"三個字蓋得嚴嚴實實,紅得像團火,能看出蓋章時用力的程度。
小李正在給新監控裝攝像頭,梯子在濕滑的田埂上晃悠,像條不安分的蛇。他的手套磨破了洞,露出凍裂的指尖,纏著的膠布被汗水泡得發白,粘在攝像頭的螺絲上,扯下來時帶著層皮。攝像頭的鏡頭擦得鋥亮,能看見遠處稻田裡的稻草人,戴著頂破草帽——那是張寡婦紮的,怕鳥啄稻子,帽子還是去年民警給她買的,說是"防曬",結果被風吹得變了形,帽簷歪向一邊,像個調皮的孩子。
"小李,批複下來了!"王所長舉著信封往田埂跑,皮鞋陷進泥裡,露出半截襪子,是去年冬天執勤時磨破的,腳後跟打著補丁,布紋裡還嵌著點煤渣,那是燒爐子時蹭的。小李從梯子上往下看,安全帽的帶子勒得下巴發紅,露出點淤青——那是昨天裝監控時,被樹枝抽的,當時疼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王所,這攝像頭能照到張寡婦家後窗了,她總說夜裡怕,聽見風吹草動就以為是賊,有回半夜打電話,說聽見院子裡有動靜,我跑過去一看,是她家的老母雞跳上了柴垛,把柴禾扒得亂七八糟。"
屏幕上突然彈出提示框,綠色的字跳得活潑:"已覆蓋全部盲區"。小李從工具袋裡摸出個紅布包,拆開是塊護身符,藍布上繡著歪歪扭扭的"平安",針腳稀稀拉拉,是張寡婦的孫子繡的,那孩子才上小學三年級,手指頭被紮出好幾個血點,繡錯的地方用黑筆塗了又改,像塊小小的調色盤。他把護身符塞進設備箱,金屬碰撞的輕響混著遠處的戲腔——鎮東頭的戲台在唱《鍘美案》,包公的唱腔穿過金黃的稻田,像道驚雷滾過,震得稻穗沙沙響,驚起幾隻螞蚱蹦蹦跳跳。
"這下,姐姐能睡踏實了。"小李對著設備箱說,聲音被風吹得散了,像片羽毛飄向遠方。他的褲腳還沾著泥,是早上幫張寡婦修籬笆時蹭的,老人非要塞給他兩個煮雞蛋,說補補身子,雞蛋是自家雞下的,殼上還沾著雞毛,熱乎乎的燙得手心發紅。設備箱的鎖扣哢嗒響,護身符在裡麵輕輕晃,像顆跳動的心臟,跟著遠處的鑼鼓點打節拍,節奏穩穩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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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所長站在田埂上抽煙,煙圈在霧裡散得慢,像朵慢慢開放的花。78個小紅旗已經從地圖上拔掉了,草圖紙上留著淡淡的印痕,像片痊愈的傷疤。祁書記的電話剛掛,說下個月來驗收,不用準備彙報材料,"就看張寡婦睡得香不香,老磨坊的石灰還需不需要撒"。他想起剛才電話裡祁書記的語氣,少了些嚴厲,多了點溫和,"你們做得對,慢工出細活,警務工作,來不得半點虛的,老百姓的眼睛亮著呢。"
戲台的鑼鼓聲越來越響,包公的唱腔陡然拔高,驚起一群白鷺,掠過稻田時翅膀拍得嘩嘩響,把陽光剪成碎片,落在新安裝的攝像頭上,閃閃爍爍。小李正往下爬梯子,安全帽上的露水掉進眼睛裡,他揉了揉,看見張寡婦站在村口,舉著個竹籃,裡麵的玉米餅冒著熱氣,籃子上還蓋著塊藍布——那是她孫子的校服改的,上麵還能看見洗不掉的墨漬,是孩子練字時蹭上的,像朵小小的墨花。
"小李警官,吃點餅!"張寡婦的聲音帶著點沙啞,穿過稻田傳過來,像陣暖暖的風,"剛出鍋的,熱乎!"她的胳膊上還挎著個竹筐,裡麵裝著剛摘的青菜,綠油油的,沾著露水,葉子上還有個蟲眼,是自家種的沒打農藥。
設備箱的指示燈綠得發亮,像串熟透的酸棗,在陽光下閃著光。王所長知道,這係統啟動得慢了45天,但每個零件都透著實在勁兒——就像小李在雪地裡踩出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卻穩穩當當,能接住老百姓的期盼,也能托住那些慢下來的、實實在在的日子。他想起昨天調試係統時,屏幕上彈出的畫麵:張寡婦家的院子裡,大黃狗趴在門口打盹,竹林被修剪過,攝像頭清晰地照著每一個角落,連雞窩門口的那根雞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遠處的盤山公路上,輛摩托車正往鎮上趕,車鬥裡裝著新的監控設備,是縣裡特批的。駕駛員的歌聲順著風飄過來,不成調,卻透著高興,像這剛啟動的係統,慢是慢了點,卻帶著股子踏實的勁兒,往老百姓需要的地方去,往那些曾經被竹林遮擋、被霧氣籠罩的角落裡去,車輪碾過路麵的石子,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像在哼著首不知名的小調。
小李接過張寡婦的玉米餅,咬了一大口,熱乎的餅渣掉在警服上,燙得他趕緊拍掉。張寡婦看著新裝的攝像頭,眼睛笑得眯成了縫,眼角的皺紋裡都盛著笑意:"這下好了,夜裡能睡踏實了,不用總惦記著雞窩,也不用麻煩你們總跑了。"她的手在衣角上蹭了蹭,那是塊洗得發白的藍布,"孫子說,這叫高科技,比門神還管用,我說啊,比門神多了點人情味兒。"
"比門神多了點實在。"小李抹了把嘴角的餅渣,指著攝像頭,"您看,這玩意兒不光能看,還能說話,您有啥事兒,對著它旁邊的喇叭喊一聲,我們就聽見了,三分鐘就能到。"他演示著按下設備箱上的按鈕,派出所值班室的對講機裡立刻傳來清晰的聲音,連張寡婦的呼吸聲都聽得見。
王所長望著這一幕,心裡暖暖的,像揣著個小火爐。他知道,警務工作慢下來的不是速度,是浮躁;停下來的不是腳步,是形式。那些在雪地裡踩出的腳印,那些被蚊子咬出的包,那些磨破的警服袖口,都是比任何係統數據都更珍貴的成績單,上麵寫滿了老百姓的信任。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稻田上,新安裝的攝像頭在陽光下閃著光,像顆顆明亮的眼睛。小李和張寡婦的身影被拉得老長,大黃狗跟在旁邊,時不時搖著尾巴,尾巴尖掃過田埂上的野草,驚起幾隻小蟲子。王所長掏出手機,給祁書記發了張照片:畫麵裡,白鷺掠過稻田,攝像頭靜靜地立在田埂上,遠處的戲台還在唱著,一切都那麼寧靜而踏實,像幅淡淡的水墨畫。
沒有回複,但王所長知道,這張照片,比任何彙報材料都更有說服力。警務工作,從來不是比誰跑得快,而是比誰走得穩,走得實,走到老百姓的心坎裡去。就像這慢下來的智慧警務,雖然晚了45天,卻贏得了最寶貴的東西——信任,這東西比任何進度條都更重要,更經得住時間的考驗。
夜色漸濃,派出所的燈光亮了起來,像顆溫暖的星。監控屏幕上,78個曾經的盲區如今都清晰可見,連張寡婦家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都看得清清楚楚,上麵還頂著朵小小的黃花。小李在值班室調試設備,王所長給他端來杯熱茶,杯子是搪瓷的,上麵印著"為人民服務",掉了塊漆,露出裡麵的白瓷。窗外,張寡婦家的燈亮了,透過屏幕能看見她正給孫子講故事,大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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