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長安葬在火海裡。
到了這時候,城裡人影攢動,哭喊聲一片。生死至大,百姓們忙著逃離火災,官宦富商們也決然擠進人潮,再顧不上豪宅裡的財產積蓄。
到處都是這般景象。
尤其城北的鐘鼓樓附近,民居商鋪密集,此刻更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坐落在繁華鬨市上的雲頂賭坊,原本是戴春林的脂粉鋪子,數月前被任真盤下後,改成了他名下的第一處商鋪。
上個月,他在北海宣布起義,擁立高家後人,朝廷收到消息後,便立即派兵,查封了遍布京城各處的賭坊分店,首當其衝的,就是鐘鼓樓這一家。
賭坊裡的金銀財寶,儘數被抄沒充公,房屋俱被洗劫一空。貼上封條後,原先熱鬨的鋪子迅速冷清,過路行人避猶不及,生怕惹上麻煩。
沉寂一個月的賭坊後院裡,此時正坐著一個老頭。
全城失火前,他就悄然潛到這裡,坐在井沿上,發了一個時辰的呆。朱雀現世、滿城流火後,他並沒像街坊鄰居一樣,匆匆逃離,仍坐在那裡,無動於衷。
老頭兒雙目失明,看不見被映得通紅的天空,仿佛也聽不見呼呼著火聲,老臉上平靜無波。他一直掐著手指,眼皮不時顫動,專注地算著什麼。
按照任真先前的交代,城門處戰事一起,他就該立即動手,啟動自己暗中布置好的陣道。它鳩占鵲巢,偷偷建在朱雀陣的脈絡樞紐之上,隻要開啟它,也就意味著朱雀陣被毀了。
楊玄機冒著危險,在蕭鐵傘眼皮底下蟄伏兩月,就是為了保證,即使賭坊被查抄,那座陣道也不會被損壞,能完好無損地保留到今天,派上大用場。
然而,他卻遲遲沒有動手。哪怕是在蕭鐵傘啟動朱雀陣後,他明知任真的處境凶險,依然不慌不忙,耐心地演算思索著。
他並非不擔心任真的安危,故意看熱鬨,而是有所顧忌。
憑自己的豐富人生閱曆,以及對最近形勢的分析,他強烈感覺到,這場京城大戰不像表麵看起來這麼簡單。
陰陽家的預感一向很準,所以,他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觀望下去。
畢竟,如果真的不幸被他猜中,大戰背後另藏有陰謀,那麼,他布下的陣道暴露,也就等於自己的行蹤暴露。敵人尚未出現,自己就過早亮出底牌,這是兵家大忌。
他握著鬼神幡,手心是汗,暗暗祈禱著,任真那邊能堅持住,讓他再演算一會兒。
三世為人,他足夠警惕謹慎,輕易不敢再把性命賭上。
然而,當一隻巨大的火焰朱雀從頭頂飛過,他終於按捺不住,站了起來。
他深切地感知到,那隻朱雀的氣息太強大,即使是他,也得全力以赴,才能承受住它的一擊。換作六境中品的任真,恐怕凶多吉少。
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走到牆邊的那株槐樹下,用力將鬼神幡插在地上,然後席地而坐,開始運行陣道。
他所布的陣道,名叫北冥玄武陣。
玄武乃龜蛇合體,象征著北方的水神,跟南方朱雀正好相克。任真讓他暗布此陣,就是為了壓製蕭鐵傘的朱雀陣。
此時,他綻放全身真力,灌注在鬼神幡內,以它為陣眼,喚醒玄武陣。
在磅礴元氣加持下,鬼神幡劇烈顫動著,下一刻,小院的各角落裡陸續泛起亮光,乳白元氣按照某種順序,將那些光點連結在一起,構成繁複玄妙的圖案,覆蓋遍整個小院。
這處賭坊,就是玄武陣的核心樞紐。
它被激活,其他賭坊的樞紐也會隨之喚醒。小院裡的氣溫驟降,從地底升騰出絲絲涼氣,仿如白霧,彌漫在半空中。
楊玄機眼盲,看不到這一幕,但有明顯感應,鬆了口氣。
他知道,一旦玄武陣開啟,它釋放出的寒氣能鎮壓朱雀火氣,而且,此長彼消,那些無根之火喪失靈力來源,自身也會迅速衰弱。
換句話說,即使那隻朱雀沒能立即消散,威力也會大打折扣。任真隻需堅持片刻,它就會消散於無形,到時候,蕭鐵傘最後的底牌也將破解。
端坐在樹蔭下,楊玄機運行真力,催動陣道,繼續為全城灌注寒氣,用以滅火。
他心頭那股不祥的預感,一直揮之不去。尤其是玄武陣開啟後,危機感愈發濃重,讓他忐忑不安,好幾次想停下陣道,收手離開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