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還沒徹底黑下來,b7區的燈就滅了。
那一瞬間,整條街像是被抽走了呼吸。
我站在路口,抬頭望著那扇熟悉的小窗——過去三年裡,它從未在晚上七點前熄過燈。
可今天,紅底白字的“守望者驛站”招牌悄然隱入暮色,像一顆終於肯閉眼的心臟。
許念站在門口,攥著手機不肯走。
“群裡要是有人發消息呢?”她聲音發緊,“萬一真出了事,我……”
“不會有事。”我說,“有事也輪不到你。”
她猛地扭頭看我,眼裡全是慌:“林哥,你說什麼?這可是咱們的責任!”
“責任不是二十四小時待機。”我伸手拿過她的手機,關機,塞進她外套口袋。
“劉老師定的規矩,每名守望者每月必須完成48小時連續離崗休眠,期間不得查看工作群——從今晚開始執行。”
“可我才剛接手老吳的位置,怎麼能……”
“正因為你剛接手,才更得停下。”我語氣緩了些,“你知道老吳最後一年值班記錄裡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麼嗎?‘困,但不敢睡。’他不是超人,你也彆想當。”
她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隻是低頭看著自己腳尖,肩膀微微塌下去。
張評估師不知什麼時候到了,站在我旁邊輕輕歎了口氣:“許念,我們不是要換掉你,是要保住你。”
兩人一左一右,幾乎是半架著把她送上了公交。
車門關上前,她還透過玻璃回頭望了一眼站點,眼神像孩子被迫離開家門。
七點整,b7區準時斷電。
居民們陸續圍了過來。
有人敲門,有人打電話,更多人隻是站著議論。
“是不是跳閘了?”
“不會是關門了吧?以後還能找人聊天嗎?”
“聽說新規,每個人都要強製休息,不然會累垮……”
一個老太太顫巍巍地從家裡拎出一盞煤油燈,放在台階上:“孩子們熬夜幫我們,我們也該照個亮。”旁邊的年輕人笑了,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一圈光暈慢慢聚攏起來。
那一刻,我沒覺得黑暗可怕,反而看見了另一種光。
兩個小時後,電源恢複。
燈光重新灑在牆上那幅蠟筆畫上——歪歪扭扭的太陽底下,一群小人牽著手,寫著“謝謝你聽我說話”。
而許念回來了。
她站在門外,手裡拎著一袋洗好的衣服,臉頰被晚風吹得微紅,頭發鬆散了幾縷貼在額角。
看到我,居然笑了笑:“我在洗衣房待了倆鐘頭,洗衣機轉完一趟又一趟……原來黑一會兒,天也沒塌。”
我點點頭:“下次可以去吃頓飯,再看場電影。”
她沒回答,但眼角的紋路比以往舒展了些。
第二天清晨,我去d3站交接物資,發現門上多了一張貼紙——鮮紅色,印著四個字:“需要聊聊”。
推門進去,屋裡坐著個二十出頭的男孩,低著頭,手指不停摳桌角的漆皮。
聽見動靜也不抬頭。
“昨晚有個來電,”他嗓音沙啞,“十七歲,說已經吞了藥。我讓他等救援,他說好,可十分鐘後電話斷了。再打不通。後來家屬報警,在浴室找到人……救回來了,但他爸媽衝進來第一句就是:‘你們為什麼不攔住他?!’”
我拉開椅子坐下:“你幾歲開始做誌願者?”
“去年畢業。”
“我聽過那個電話錄音。”我說,“你知道接他前一個電話的是誰嗎?是我。聊了四十三分鐘,他掛了說‘謝謝哥哥,我想通了’。可三天後,他又撥了進來。”
他猛地抬頭。
“我也以為少救一個人,就是失敗。”我倒了杯熱茶遞過去,“直到有人告訴我——這裡隻教點燈,不教名字。”
屋裡靜了好一會兒。
他接過杯子,手還在抖。“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沒用。”
“有用。”我指了指牆上的蠟筆畫,“你看那些小人,不是一個太陽,是一群。你不是神,但你是光的一部分。”
他盯著那幅畫看了很久,忽然起身,撕下紅貼紙,換上一張黃的:“還在痛,但願意試。”
中午回到中心,官網彈出一條更新通知。
點開一看,是一張動態熱力圖,覆蓋全市十二個守望區,顏色從深藍漸變到猩紅。
標題寫著:心理負荷實時監測·首期倦怠地圖。
會議室裡,張評估師站在投影前,聲音少見地帶著情緒:“c5區連續三周橙色預警,不是效率問題,是人心在報警。”
有人低聲問:“數據可靠嗎?”
“以前我說‘沒有數據,都是故事’。”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全場,“現在我想補充一句:有時候,故事本身,就是最準的數據。”
會議室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