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茶苗與槍痕
周瑾在那株雪地裡鑽出的茶苗周圍,用青石壘了圈矮牆。春日的雨絲斜斜地打在新葉上,滾落成晶瑩的水珠,順著葉脈滑進泥土——那泥土裡混著楊誌的文書灰燼,混著周瑾的血,也混著無數茶農的汗水。他蹲在石牆旁,指尖輕輕拂過茶苗,忽然覺得這株茶樹像極了當年初見時的自己,瘦弱,卻憋著股往上長的勁。
“小瑾,鎮上的學堂想請你去講講楊家將的故事。”秦伯背著藥簍走過,簍裡的草藥沾著晨露,與茶園的清香纏在一起。周瑾搖搖頭:“師父不愛聽這些。”他記得師父說過,楊家將的名聲不是靠嘴說的,是靠槍尖挑出來的,是靠腳跟在邊關踩出來的。
秦伯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個布包:“這是趙知府讓人送來的,說是宮裡的新茶種。”布包裡的茶籽比尋常種子飽滿,外殼泛著暗金色。周瑾卻把它們埋在了師父墳旁:“宮裡的地養不出山野的茶,師父這裡的土才最實在。”
入夏時,茶苗長到半尺高,羽狀的葉片間竟抽出根細莖,莖上結著個小小的花苞。茶農們都說這是吉兆,圍著石牆看了半晌,瘸腿漢子突然道:“楊小哥,你看這花苞的形狀,像不像楊製使的槍尖?”周瑾仔細一看,果然,那微微彎曲的弧度,那透著韌勁的姿態,竟與渾鐵點鋼槍的槍尖一般無二。
這天夜裡,茶山來了夥不速之客。周瑾被犬吠聲驚醒時,就見火把在茶園裡晃動,十幾個漢子正用鋤頭挖那株奇異的茶樹。“住手!”他抄起槍衝出去,月光下看清為首的是個獨眼龍,臉上的刀疤從眉骨延伸到下巴——那是當年童貫麾下的偏將,據說在方臘之亂中丟了隻眼睛,一直躲在山裡做盜匪。
“這等靈物,該歸好漢所有。”獨眼龍揮著砍刀笑道,“周小哥要是識相,就把茶樹交出來,再把楊家茶的秘方交出來,爺爺或許能饒你一命。”周瑾的槍尖在月光下閃著冷光:“我師父說過,搶彆人東西的,不配叫好漢。”
獨眼龍被激怒了,揮刀砍向茶樹。周瑾側身避開,槍杆橫掃,正打在他手腕上,砍刀“當啷”落地。盜匪們見狀圍上來,周瑾卻不慌不忙,踩著茶壟遊走,槍尖總在離人皮肉寸許處停下——他不想殺人,隻想護著那株茶樹,護著這片茶園,就像師父當年護著他一樣。
打到後來,周瑾的褲腿被茶樹枝劃破,小腿上滲出鮮血,滴在泥土裡,竟讓那株茶樹的花苞顫了顫,像是在回應。獨眼龍看出他手下留情,突然冷笑:“果然跟你那死鬼師父一樣,是個假仁假義的軟蛋!”這話戳中了周瑾的痛處,他猛地想起師父咳在帕子上的血,想起茶庵燃燒的火光,槍尖陡然一沉,挑中了獨眼龍的肩頭。
“滾。”周瑾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寒意,“再敢來,就不是傷你這麼簡單了。”獨眼龍捂著流血的肩膀,怨毒地看了眼茶樹,帶著人狼狽地逃了。周瑾拄著槍站在茶園裡,看著那株茶樹,突然發現花苞竟在剛才的打鬥中綻開了——白色的花瓣層層疊疊,中心藏著金黃的花蕊,像極了師父槍杆上從未褪色的“楊家將”三個字。
秦伯提著藥箱趕來時,周瑾正在給茶樹澆水。“傷口得趕緊處理。”老人蹲下身,用布巾蘸著清水擦拭他小腿上的傷口,“這盜匪怕是蔡京的餘黨,當年蔡京倒台時,他手下有個獨眼偏將逃了,沒想到躲在山裡。”周瑾的手頓了頓:“他們還會來的。”
“來就來。”秦伯往傷口上撒著草藥,“茶山的百姓不是好欺負的。”他往山下一指,隻見茶農們正扛著鋤頭往山上走,領頭的瘸腿漢子手裡拿著麵銅鑼,那是當年楊誌在常州城外用過的信號鑼,被周瑾找回來掛在茶庵門口。
第十四章銅鑼與家書
獨眼龍果然又來了,這次帶了百十來號人,個個拿著刀槍,把茶山圍得水泄不通。周瑾敲響銅鑼時,茶農們正坐在茶庵裡炒茶,銅鑼聲穿透熱氣,像道驚雷滾過山坡,瘸腿漢子第一個抄起鋤頭衝出去,他身後跟著扛著扁擔的婦人,拿著柴刀的孩童,連秦伯都拄著拐杖,藥簍裡裝著用來潑人的石灰。
“小崽子,這次看誰還能救你!”獨眼龍騎著馬站在山坡上,手裡的大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周瑾站在茶園中央,渾鐵點鋼槍斜指地麵,槍尖映著那株開花的茶樹:“我師父說過,守護家園的人,從來不需要彆人救。”
盜匪們衝上來時,周瑾突然吹了聲口哨。茶壟間突然冒出許多竹製的陷阱,那是他照著梁山好漢的法子做的——挖個深坑,上麵鋪著樹枝和茅草,底下藏著削尖的竹片。衝在最前麵的幾個盜匪慘叫著掉進去,後麵的人頓時不敢往前。
“放箭!”獨眼龍氣急敗壞地喊道。箭矢像雨點般射來,周瑾卻不躲閃,隻是揮舞著槍杆,將箭矢紛紛打落。他的槍法已越發純熟,楊家槍的沉穩裡,摻了些張順教的靈動,又添了幾分自己在茶園裡悟的韌勁,槍影掃過之處,茶樹枝葉紛飛,竟帶著股草木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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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農們趁機反擊,婦人將滾燙的茶湯潑向盜匪,孩童用彈弓射他們的眼睛,瘸腿漢子掄著鋤頭,專砸馬腿。周瑾看著這亂糟糟的場麵,突然想起師父當年在黃泥崗的窘迫——那時的師父總想著單打獨鬥,卻忘了百姓的力量才是最厚實的城牆。
獨眼龍見勢不妙,調轉馬頭想逃,卻被周瑾的槍攔住去路。“留下吧。”周瑾的槍尖抵住他的咽喉,“你搶的不是茶,是百姓的活路。”獨眼龍還想掙紮,卻被趕上來的茶農按住,有人往他嘴裡塞了把炒焦的茶葉,嗆得他涕淚橫流。
捆盜匪的時候,周瑾在獨眼龍的懷裡摸到封信,信紙泛黃,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是封家書。“吾兒安好?家中已無米下鍋,你爹的腿疾又犯了,若實在混不下去,就回家種茶吧……”周瑾看著信,突然想起自己從未見過父親的模樣,隻在師父的描述裡,知道他是個會在教場邊偷偷抹淚的漢子。
“把他交給趙知府吧。”周瑾把信塞回獨眼龍懷裡,“告訴他,好好讀書,彆再做傷天害理的事。”秦伯看著他,突然道:“你越來越像你師父了。”周瑾笑了笑,那笑容裡有釋然,也有牽掛——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總望著北方的方向,那裡有楊家將世代守護的邊關。
秋分時,趙知府派人送來封信,說獨眼龍在牢裡病死了,臨死前把那封家書吞進了肚子。“他說,下輩子想做個茶農。”信裡還說,朝廷要在北方開茶馬互市,讓周瑾送些“楊家茶”去,說是要讓邊關的將士也嘗嘗江南的味道。
周瑾挑了最好的茶葉,裝了滿滿十箱,親自押著往北方去。臨走前,他給那株茶樹澆了最後一次水,白色的花瓣已經謝了,結出個小小的茶果,像顆青澀的珠子。“等我回來。”他輕聲說,仿佛那茶樹能聽懂。
第十五章邊關的茶湯
北方的風比江南烈得多,吹得周瑾的鬥篷獵獵作響。押送茶葉的馬車走在官道上,車輪碾過結著薄冰的路麵,發出咯吱的聲響。越往北走,植被越稀疏,茶樹苗早已看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枯黃的野草,和遠處烽火台上飄起的狼煙。
“前麵就是雁門關了。”趕車的老兵指著遠處的城樓,那裡的城牆飽經風霜,磚縫裡還嵌著箭頭,“楊老令公當年就在這附近戰死的。”周瑾的心猛地一跳,他終於明白師父為何總望著北方——這裡有楊家將的根,有他們用鮮血浸透的泥土。
雁門關守將姓楊,是楊誌的遠房侄子,聽說周瑾來了,特意出城迎接。楊將軍看著茶葉箱子,眼圈有些發紅:“叔父生前總說,等不打仗了,就回江南種茶,沒想到……”他往周瑾手裡塞了個牛皮袋,“這是叔父留在邊關的東西,您看看。”
牛皮袋裡裝著本日記,紙頁已經脆了,上麵的字跡卻很有力。周瑾翻開第一頁,是楊誌剛到邊關時寫的:“今日見雁門關,方知父親為何總說‘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往後翻,記著他操練士兵的事,記著與遼軍廝殺的場景,最後一頁卻隻寫了一句話:“槍杆磨短了三寸,想家了。”
周瑾把日記貼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師父當年的心跳。楊將軍邀請他去軍營看看,說將士們都想嘗嘗“楊家茶”。軍營裡的土灶很簡陋,周瑾卻親手煮了茶,用的是雁門關的泉水,火候比在江南時大些,茶湯也更濃些,帶著股邊關的烈氣。
士兵們捧著粗瓷碗,喝得津津有味。一個年輕的士兵抹著嘴道:“這茶比烈酒還提神!”周瑾笑了:“我師父說,茶能提神,更能定心。”他給士兵們講江南的茶園,講那株開花的茶樹,講茶農們如何炒茶,仿佛想把江南的溫潤,都揉進這邊關的風霜裡。
這天夜裡,遼軍突然來犯。周瑾被廝殺聲驚醒時,楊將軍已經帶著士兵衝了出去。他抄起渾鐵點鋼槍,剛跑出營房,就見個遼兵舉著刀砍向個年輕的士兵,那士兵正是剛才說茶提神的少年。
周瑾的槍像道閃電般刺出,挑落了遼兵的刀。少年愣了愣,隨即喊道:“周大哥,跟我們一起殺!”周瑾跟著他衝出戰壕,槍尖在月光下劃出銀弧,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槍法裡,又多了些東西——那是邊關的蒼涼,是將士的熱血,是師父日記裡寫的“家國”二字。
戰鬥結束時,天已經亮了。周瑾靠在城牆上,看著士兵們清理戰場,楊將軍走過來,遞給她一碗熱茶:“將士們都說,喝了您的茶,打仗都有力氣了。”周瑾喝著茶,突然發現茶湯裡映出的自己,鬢角竟也有了些白發,像極了當年的師父。
“我想把江南的茶種帶來。”周瑾道,“在邊關也種片茶園。”楊將軍眼睛一亮:“好啊!等打敗了遼軍,咱們就在這雁門關下,種滿茶樹,讓這裡既有楊家將的槍影,也有江南的茶香。”
周瑾從懷裡掏出顆茶籽,那是從雁門關帶的,他一直揣在身上,用體溫焐著。“這顆種子,就種在楊老令公戰死的地方吧。”他看著遠處的山巒,“我師父說過,隻要根還在,總有開花結果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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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輪回的茶香
周瑾在雁門關待了三年,邊關的茶園終於種起來了。雖然第一年隻活了三成,第二年又被風沙埋了一半,但第三年春天,茶樹還是抽出了新葉,在蒼涼的邊關,開出了潔白的花。周瑾給楊將軍寫信時,說這茶喝起來有股硝煙的味道,楊將軍回信說,這才是真正的“楊家茶”。
江南的茶庵交給了瘸腿漢子打理,秦伯偶爾會寄來書信,說那株茶樹已經長得很高了,茶農們在周圍種了圈新茶苗,遠遠望去,像片綠色的雲。周瑾把信讀給邊關的士兵聽,聽著聽著,大家就都想家了,想江南的雨,想母親煮的粥,想那些沒有硝煙的日子。
這年冬天,周瑾接到秦伯的信,說老人快不行了,想再見他一麵。他快馬加鞭趕回江南時,秦伯已經說不出話了,隻是拉著他的手,指向窗台上的蘭草——那株蘭草已經分了很多盆,茶庵裡擺不下,就擺在鎮上的每戶人家門口,開得鬱鬱蔥蔥。
秦伯去世後,周瑾把他葬在了楊誌的墳旁,兩座墳前都種上了茶樹。他繼續打理茶庵,教鎮上的孩子練槍,炒茶的手藝越發精湛,連徽宗皇帝都派人來求茶,說喝了他的茶,能想起江南的好。
許多年後,周瑾也老了,腿腳不太靈便,卻仍堅持每天去茶園看看。他收了個徒弟,是瘸腿漢子的孫子,那孩子很像當年的周瑾,眼神清澈,握著槍杆的手很穩。
“師父,您說楊老令公和楊製使,能看到咱們現在的茶園嗎?”徒弟一邊炒茶,一邊問。周瑾看著鍋裡翻滾的茶葉,香氣飄得很遠,仿佛能傳到雁門關,傳到東京,傳到那些有楊家將足跡的地方。
“能。”周瑾的聲音很輕,卻很肯定,“他們一直都在,在茶湯裡,在槍影裡,在咱們守護的這片土地裡。”
清明這天,周瑾帶著徒弟去山上祭拜。楊誌和秦伯的墳前,茶樹已經長得很高了,枝繁葉茂,像兩把撐開的綠傘。周瑾摘下幾片新葉,用山澗的泉水衝泡,遞給徒弟一杯。
茶湯清冽,帶著股淡淡的回甘。徒弟喝著茶,突然指著茶樹的影子道:“師父,您看那影子,像不像一杆槍?”周瑾抬頭望去,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果然像杆斜指天空的槍,槍尖處,正開著朵潔白的茶花。
風從山澗吹來,帶著茶香,帶著歲月的回響,仿佛在說:隻要有人守著,英雄就不會遠去;隻要有茶在,春天就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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