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寺卿的馬車停在府門前,門簾掀開,卻不再是那張慣常麵無表情,幾分木冷的臉。
門房殷勤伸手,想要攙扶。
他沒有接,兀自踏下階凳。
書房中不出所料已落坐一人。
那人穿著裴府獨製的仆役服飾,五官平實得幾乎找不到任何一處記憶點,卻大剌剌坐在正座上。
裴寺卿未置一詞坐到了他的另一端。
“你就算從我正門堂堂正正進來,也無人在意,何必每次都搞得一副不成體統、鬼鬼祟祟的樣子。”
那人笑了笑,儘顯憨態,“若真無人在意,齊敏又是如何被識,大人,如今這世道,處處是眼呐,謹慎點有何錯?”
裴寺卿冷笑,“謹慎?你們都做出火燒大理寺的行徑了,還和謹慎二字沾邊?”
“實不相瞞,火燒這項並不在籌謀中,也可能是形勢緊迫下,我們的人不得已的舉措,隻可惜他在脫身後也已了斷,其中真相難以揣測。”
裴寺斜睨,“那齊敏呢?你也殺了他?”
“殺他的人有三,但唯獨沒有我。”
那人豎起第一指,“沈硯,若他不偏要查與禦史通信之人,便不會有如今的結局。”
第二根手指,“齊敏本人,找了個荒僻之處,吞下了毒藥。”
第三根,“大人您,明知自己休憩時間,卻還讓齊敏去撒一個如此明顯的謊言。”
裴寺卿道:“他被抓了馬腳,以沈硯的性情,一旦盯上,若不給他喂些食兒,他豈肯鬆口。”一頓,“你們為他收了屍?”
“大人慈悲,但我們這種人,消失就要乾脆徹底,這個收,可能和您理解的收略有不同。”
“他畢竟跟了我八年。當初你們看中我戶部漕運的權力,苦心孤詣把他插到我的身邊,如今又因為你們看中身為戶部尚書的老季,而害他命喪。其中的因果,倒也令人唏噓。”
裴寺卿又道:“這老季,比老夫還謹慎,明明家裡夫人與那位沾親帶故,竟一點麵子不給,鐵板一塊。”
那人頷首道:“大人言重了,哪兒是我等看中了季尚書,是季尚書主動來求助,我們隻是好心幫個小忙而已。”
“騙騙老季便算了,你們的那套,老夫難道沒見過?沒體驗過?”裴寺卿歎道:“你們倒是無孔不入,老夫愛財,老季縱子,世間儘無完人,你們便永遠得勝。”
“大人謬讚。”那人謙遜而禮,“不過是投諸位所好,況且大人也不是愛財,隻是奉雅,要怪隻怪如今這雅致千金難求,一盞瓷盅,一副美卷,都是尋常人付不起的價格。
對了,聽說大人近日相中了一品閣中的一盞硯,特托人尋來。”
他從衣衫中拿出一方錦盒,雙手捧舉。
“行了,就彆為你我的行徑找補了。”裴寺卿用目光示意他擱在案上後拿起,在手中掂量,“你們消息靈通倒也有靈通的妙處。”
“接下來還得仰仗大人擺布。”
“沈硯如今仍對寺中懷疑,你們便投其所好。他說要兵分三路運輸,那人在他那個貼身侍衛車上,但以他性情,能如此輕易告知,必定內有玄機,所以你們要盯的不是那侍衛,而是沈硯究竟在暗中尾隨哪一路。”
他掏出那方名硯,舉到平目,眯著眼細細品鑒,一邊道:“定要精準識彆,萬不可再像殺了那堆抬棺的平民一樣趕儘殺絕,再這麼鬨下去,真等沈硯查出真相那天,我這個寺卿做不成,老季跟著倒黴,你們就能獨善其身?就算命好逃脫,損了我們兩位,再去鑽營新任?可是不嫌麻煩!”
沈硯回到大理寺中,快步走到官廨。
一推門,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蘇昭,夏臨,長福,正圍在一矮幾邊共進餐食,其樂融融。
見他進門,夏臨連忙起身,蘇昭二人也跟著起身。
夏臨稟道:“季應奇已按大人吩咐,鎖在了屬下的房中,目前仍在昏迷。”
沈硯看了蘇昭一眼。
蘇昭有些心虛。
隔壁老頭藥藥放水,唯獨迷藥毒藥劑量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