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影,在厚厚的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終於跌跌撞撞走出了巍峨的鹹陽城門。
然而,城外的景象讓她瞬間傻眼了——天地間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白。
白日裡寬闊的馳道被厚厚的積雪徹底抹平,遠處的驪山輪廓都消失在混沌的雪幕之後。隻有呼嘯的寒風,卷著雪粒子,像無數冰冷的小刀刮在臉上。
阿綰揉了揉自己已經凍僵的小臉,藏在半掩的城門後麵,心裡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要是走,在漫天的風雪之中,怕也是要凍死的。
要是不走,回明樾台——那些試圖逃跑的姐姐們被抓回了去,鞭痕、斷指、滾燙的開水澆下去……薑嬿的手段,她再清楚不過。
所以,還是要走的。
她咬緊牙關,憑著模糊的方向感,再次挪動凍僵的小腿。
一步,又一步……積雪深至小腿肚,每一步都耗儘僅存的力氣。
沒走出太多步,小小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像一片被風雪狂風撕下的枯葉,無聲無息地撲倒在刺骨的雪地裡。
紛揚的大雪,溫柔又殘酷地迅速覆蓋上她小小的身軀,隻留下一個微微起伏、即將被徹底吞噬的蒼白輪廓。
瀕死之際,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死寂。
一個高大的、踉蹌的身影,裹挾著濃烈的酒氣,由遠及近——是從地下賭莊酗酒歸來的荊元岑。
說起來,他也是可憐,本來是尚發司最好的編發匠人,可在之前跟隨始皇征戰六國的時候,被烈馬踩斷了一條腿。回鄉又發現妻兒早已經離散無蹤,連家裡的草棚都沒有了。
他隻得又回了鹹陽,想著來這裡找找舊日的夥伴,看看有什麼活計能夠讓他吃上飯。
“怎麼還下?還想下到什麼時候?要不是老子今天贏了錢……哎……”他步履蹣跚也是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城門中往外走,手裡有個小火把,勉強能夠照亮前路,但嘴裡一直罵罵咧咧地詛咒著這該死的天氣和更該死的生活。
充滿酒氣渾濁的目光掃過雪地,驀地定格在那個幾乎被雪掩埋的小小凸起上。
“晦氣!”他嘟囔著,皺著眉,走過去。用腳撥開積雪,小火把微弱的光照到一一張凍得青紫、卻仍能看出眉目清秀的小臉。
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他娘的……”荊元岑低聲咒罵,臉上的橫肉抽動了一下。
他環顧四周,茫茫雪野,鬼影都沒一個,守城的那幾個八成也躲起來烤火去了。
丟下不管?
這小東西熬不過半個時辰就得凍成冰坨子。他煩躁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又看看自己那條不中用的瘸腿。
最終,一聲更響亮的咒罵出口。
他費力地彎下腰,動作粗魯卻小心翼翼地將那具凍僵的小身體從雪窩裡扒拉出來。
入手冰冷僵硬,輕得像片羽毛。
他脫下自己那件散發著汗味和劣酒氣息、卻也厚實許多的破舊襖子,胡亂地將阿綰裹了個嚴實。然後,咬著牙,忍著腿骨的刺痛,將她扛在了肩頭。
“怕不是個討債鬼吧……”荊元岑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一邊兀自罵個不停,“老子自己都活不明白,還得撿你這麼個小凍貓子……凍死算了!省心!”寒風卷著他的罵聲,消散在雪夜裡。